1910年因清政府將鹽業改為“官鹽”,李家投資于鹽業的銀號損失近百萬元,李叔同經濟陷入困境,只得在修完東京美術學校西畫科的學業后,中止在音樂學校的學習,于1911年春攜日籍夫人誠子回國。他將誠子安頓在上海,而原配夫人仍居天津。
李叔同回國后,決定自食其力,開始尋找工作。先在天津北洋高等工業學校教繪畫,次年,則到上海城東女校任音樂教師,并曾任上海《太平洋報》的文藝編輯。《太平洋報》被封禁后,1912年李叔同應聘杭州浙江兩級師范學校(后改名為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校,即浙一師,現杭州師范大學),教授音樂和美術課程。1915年,在杭州浙一師任教的同時,又在南京高等師范學校兼任西方繪畫、音樂以及藝術史,這段時期他經常奔波于杭州、南京之間。
李叔同從日本留學回國到1918年出家為僧的短短幾年,是他藝術教育和歌曲創作最重要和輝煌的時期,這期間他做出的巨大藝術貢獻一直流芳于后世。
周恩來曾經對曹禺說:“你們將來如要編寫《中國話劇史》,不要忘記天津的李叔同,即出家后的弘一法師。他是傳播西洋繪畫、音樂、戲劇到中國來的先驅。”
李叔同不僅是第一位在中國傳授西洋音樂的老師,也是第一位在繪畫課上開啟裸體模特的中國美術教育家,他尤其善于將西洋畫法與中國傳統美術融為一體,堪稱中國現代美術的先驅。
李叔同在藝術領域悉心培養出的大量人才,奠定了中國近代繪畫界的基礎,中國第一代音樂老師也幾乎都是他的學生。他培養的學生中,后來成為出類拔萃者有豐子愷(中國現代漫畫事業的先驅)、劉質平、吳夢非(音樂教育家、中國美學界奠基人之一)、潘天壽(國畫大師)、李鴻梁(中國近代畫家)、錢君陶(中國裝幀藝術的開拓者)等,以及晚年成為了藝術大師的新加坡藝術家陳文希。
劉質平是李叔同的得意門生之一,后來成為我國著名的音樂教育家。當時因家境貧寒,幾乎輟學,在李叔同的資助下,他才能夠完成學業,李叔同還繼續資助他東渡日本進入東京音樂學校深造。
李叔同與柳亞子、陳無我等組織“文美會”,創辦《文美雜志》,編輯名家書畫印稿。他集寫稿、編輯、題圖、封面設計于一身,創辦的綜合性文藝刊物《白陽》是我國近代最早的藝術教育校刊。他還著有文學論述《歐洲文學之概觀》,音樂論述《西洋樂器種類概說》、美術論述《西洋美術史》、《石膏模型用法》等。
李叔同在浙一師組織成立“洋畫研究會”,定期舉辦各種活動,普及西洋畫知識。他倡議創立“樂石社”,并被推舉為社長。
李叔同是一位成功的作曲家和作詞家。1915年是李叔同歌曲創作的高峰期,他創作了大量優秀歌曲,許多作品至今仍然在流傳和表演,其中以《送別》最為著名。這首歌的歌詞便是在妻子誠子的鋼琴伴奏聲中,他從靈感中創作出來的。后來電影《早春二月》和《城南舊事》還將這首歌分別選作插曲和主題歌,廣泛傳播,至今仍久唱不衰。
他作詞并配樂的三部合唱曲《春游》是中國近代音樂史上第一部合唱曲,創作的《南京大學校歌》是該校歷史上第一首校歌。
豐子愷和裘夢痕曾合編出版《中文名歌五十曲》,歌集一經出版,就被各地學校選作教材,連續再版十次,成為中國近現代傳播時間最長、發行量最大的教學歌曲集之一,書中收錄的大多是李叔同1912年至1918年所作的歌曲。
他創作的《半身裸女》這幅油畫一直收藏在中央美院美術館,是該館的鎮館之寶。
除了在繪畫、音樂、戲劇上有極高的造詣外,他在金石、書法上都堪稱世上翹楚。
他與著名書畫金石家吳昌碩往來頻頻,并應約加入研究金石篆刻的“西泠印社”。
連魯迅都對李叔同的墨寶趨之若鶩,以拿到他的一幅墨寶為榮:“樸拙圓滿,渾若天成。得李師手書,幸甚!”
李叔同出家為僧后,1942年春季,郭沫若也曾托人向他求字。李叔同遂書唐代禪師寒山的詩:“我心似明月,碧潭澄皎潔;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在書寫的單幅末尾署有“沫若居士澄覽”,書畢委托其看重的后生李芳遠寄贈郭沫若。
凈心志棄家從佛 苦修行終成高僧
正當李叔同的事業如日中天,聲名鼎盛之時,他開始閱讀各種佛教經典。有幼年時家庭佛教氛圍的熏陶,此時研讀佛經的他得到的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愉悅,他竭力想追求這種心靈的寧靜。他的一位好友夏丏尊見其對佛經的癡迷,便有意無意地對他說,可能出家才是你該走的路哦。
夏丏尊此言可不是隨便說的,因為他也不是泛泛之輩,而是民國時期有名的教育家,同時也是一位在家居士,虔誠的佛教徒。
好友一句話,點醒局中人。1918年,李叔同結束他的教書生涯,決心到杭州虎跑寺出家,削發為僧。
李叔同的決定對家庭無疑是一個晴天霹靂。夫人俞氏及兩個孩子勸阻無效,日本夫人誠子專程從上海趕到杭州虎跑寺規勸,李叔同避而不見。后經友人約出寺廟兩人相見最后一面,誠子剛說道:叔同。
李叔同立即應聲道:請叫我弘一。
誠子沉默良久,問:弘一,請你告訴我什么是愛?弘一答:愛就是慈悲。
李叔同從手上取下自己的手表交給誠子作為紀念,平靜地說了句:你有技術,就算回到日本也不會失業。你回去吧。
兩人凄美的愛情便這樣結束,誠子最后只能悲傷地回到日本。
李叔同在皈依佛門之前,將自己的所有財物分別贈送他人:當年上海名妓朱慧百、李蘋香贈他的詩畫扇頁、以及所書“前塵影世”橫額,均贈予夏丏尊;油畫、水彩畫作品,寄贈北京國立美術專門學校;金石作品及所藏名家金石作品,贈給西泠印社;畫譜等美術書籍、《莎士比亞全集》及自己的幾幅書畫作品,贈豐子愷留存;將音樂書籍贈給劉質平;將文具、《南社文集》贈給王平陵;將鋼琴等家產贈給日籍夫人;將一些衣物贈給學校雜役聞玉。
李叔同換上麻布長衫,與兩位最心愛的弟子豐子愷、劉質平合影留念。1918年8月19日(陰歷七月十三日)在豐子愷與聞玉的護送下,正式去虎跑寺出家。
李叔同就此杜絕一切財富和舒適的生活方式。一襲僧服,竹杖芒鞋,跋山涉水,云游東南各大僧院,于佛教境界中精勤修持,離惡擇善,去苦尋他心中的佛,并在各處宣講佛法。
8年之后,他的侄兒李圣章留學歸國后,任北京大學教授,曾專程到寺院探望李叔同,勸其還俗,結果未能動其心志。侄兒等待一周之后,只得無功而返。臨別時李叔同贈其一本手抄《華嚴經》及一件舊僧袍,足見李叔同從佛意志的堅決和持恒。
弘一大師出家24年,不收徒眾,不主寺剎,始終苦行修道,闡述律典,身體力行,堅持戒律。弘一將心志投入研讀佛門法典中,精研律宗經典《戒本疏》《羯磨疏》等,立誓學戒宏律,將失傳已久的律宗發揚光大,精研和校勘了《華嚴疏鈔》。
在精讀大量佛經之后,弘一融會貫通,領悟佛門要津,開始整理佛教典籍。花了數年時間,著成《四分律比丘戎相表記》和《南山律在家備覽略篇》。這兩本精心撰述的名著大大弘揚了佛法,成為佛門重要典籍,遠傳日本和東南亞各國,贏得了廣大的佛教徒的尊敬,在人們心目中有著巨大的影響和崇高的地位。
為弘揚佛法、廣植佛緣,他還不吝翰墨,揮毫為求書者書寫佛語,用以傳教——以佛法接引書法,以書法弘揚佛法。這時,其書法藝術達到爐火純青的程度。
李叔同閉門修行,但并非將自己置于世外桃源,而是對世事清濁有清醒的認識,并仗義執言。
1927年春季,北伐軍驅逐孫傳芳后進入杭州,建立了革命政權。有人借口“反封建”,主張“滅佛驅僧,收回寺院”,勒令僧尼還俗,拆掉一些廟宇,令僧眾萬分緊張。在此危急關頭,居于杭州城隍山常寂光寺閉關修行的弘一大師挺身而出,邀請入駐當地的革命黨負責人宣中華(曾為浙江一師的學生)以及政界一批知名人士召開座談會,商議保護佛教事宜。李叔同并親筆致信當時的國民政府大學院院長蔡元培等人。
經過這些努力,滅佛驅僧的行動終于停止下來。
作為僧人,除了護佛護寺之外,李叔同還深曉民族大義,愛國愛民。
1937年5月20日,廈門市舉辦第一屆運動會。籌委會為鼓舞民眾體育精神,并拯救難民,請弘一大師撰寫運動會會歌,大師欣然應允,親自作詞譜曲,寫了《廈門市第一屆運動會會歌》,激勵民眾抗日愛國精神。不久,這首歌便在民間傳播開來。
在抗日戰爭中,日軍進逼廈門,弘一大師當時駐錫此地。友人擔心他的安危,紛紛勸其撤離,然而他堅持留下,并表示“為護法故,不怕炮彈”。
“吾人吃的是中華之粟,所飲的是溫陵之水,身為佛子,于此時不能共紓國難于萬一,自揣不如一只狗子!”且大書無數條幅相贈數位友人:“念佛不忘救國,救國必須念佛”,還加上跋語:“佛者,覺也,覺了真理,乃能誓舍身命,犧牲一切,勇猛精進,救護國家,是故救國必須念佛。”
他還在居室門上題額曰:“殉教堂”,以明其志。
1938年,日本艦隊司令久聞弘一大師盛名,專程尋訪大師,要求大師用日語對話,大師堅持“在華言華”而拒絕。司令又道:“論弘揚佛法,敝國的環境較貧窮落后的貴國為優,法師若愿命駕,吾當奏明天皇,以國師禮專機迎往……”大師大氣凜然,斷然回答:“出家人寵辱俱忘,敝國雖窮,愛之彌篤!尤不愿在動蕩時離去,縱以身殉,在所不惜。”浩然正氣的數語浸透著大師的人格力量,顯現出中國人的尊嚴。
1942年初夏,弘一在閩南弘法圓滿結束,但因身體日漸衰老,后移居泉州開元寺溫陵養老院。
半年之后,1942年10月13日(農歷九月初四日)晚八時,他一只胳膊支著頭,側身躺在簡陋的床板上,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了,表情安詳肅穆。妙蓮退了出去,輕輕關上房門,坐在門外為師父誦經。
在陣陣的誦經聲當中,弘一法師安詳地圓寂了。
在他圓寂之前,親書“悲欣交集”四個大字,交付妙蓮法師,這是弘一大師臨終留給后世的絕筆。
悲是慈悲心,悲欣是功行圓滿之后的欣慰,慈悲于眾生的欣慰與修行的成果。這兩種感情此時在弘一法師心中同時涌現,他找到了最終的寧靜。
結束語
李叔同原本是一個富家的風流才子、文壇名士,到日本后變成一個剪掉辮子身著西服的留學生;回上海后從事報刊編輯,身著西裝革履,佩戴金絲眼鏡,后來又成為穿長袍馬褂足蹬布鞋的教師。然而卻在人生輝煌時刻他決然皈依佛門,以苦行僧而終其一生……可以說,李叔同把他在人生各個階段中的角色,都發揮到了極致。
前半生他浪跡于燕市,廝磨金粉,后半生他沉浸在晨鐘暮鼓,青燈古佛中,絢爛至極,至今為人所道。不過,淡淡的哀愁終彌漫在他的故事里,一如他的愛情,讀來總是纏綿哀婉。
無論是出于愧疚與逃避,還是尊崇與信仰,李叔同就是這樣,由一位風流才子,到杰出的藝術大師,最終走上了這樣一條信仰的路。在這條路上,他虔誠地修行、懺悔、普度眾生,至死不渝,最后成為佛法高僧。
他的人生蛻變的跨度之大之難,確實是一般人難以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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