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這條長路,風景總在不停流轉。昨日還春風拂面,今朝已秋雨瀟瀟;方才還在鬧市人潮中穿梭,轉眼卻已獨對山間一彎冷月。我們常被匆忙的生活裹挾前行,忘了停下看看:此刻的風景映照的,何嘗不是我們內心深處那面最真實的鏡子?
外婆的老院子,是我心境的晴雨表。兒時春日里,檐下那窩新燕啁啾,啄泥的身影在陽光下忙碌如梭。外婆搖著蒲扇笑說:“燕子銜泥,一嘴一嘴壘窩呢,急不得。”我躺在竹椅上,看流云緩走,心也跟著那燕子筑巢的節奏松弛下來,仿佛時光都浸在蜜糖里。可到了深秋,衰草連天,那空蕩蕩的燕巢懸在梁下,像一枚干枯的句點。冷雨敲打窗欞,外婆默默納著鞋底,針線穿梭于厚實的布層,發出單調的“哧啦”聲。滿目蕭瑟中,心也如那空巢,被灌滿穿堂的冷風,沉甸甸的。院子還是那個院子,陽光雨露未曾改變,可我的心境隨季節流轉,看出去的景象便截然不同了。一葉可知秋,一景亦能照見心底的寒暖。
這心境流轉,亦如手中捧讀的書卷。大學時在圖書館備戰考研,窗外寒風凜冽,可眼前專業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定理,竟在某個頓悟的瞬間,如冰河解凍,汩汩匯成清溪。那一刻,枯燥的字符仿佛有了生命,內心被豁然開朗的喜悅漲滿,窗外再冷的冬天也成了明亮遼闊的背景板。而畢業后初入職場,某個加班的深夜,疲憊如潮水般淹沒意志,手邊那本曾帶來無限啟迪的小說,字句卻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而疏離。燈光慘白地打在紙頁上,只映照出滿心的焦躁與困頓——書依舊是那本書,可閱讀它的那顆心,早已不復當初的澄澈安寧。所謂“境由心生”,書頁間流淌的何嘗不是我們當下靈魂的溫度?
再尋常的景致,亦能因心境的涂抹而煥發異彩。去年初春,工作如山倒壓得人喘不過氣,某個周末信步至郊外小丘。山道旁枯枝縱橫,衰草瑟瑟,滿目灰黃。我滿腦子仍是未解的難題、未結的項目,腳步沉重,看什么都是灰蒙蒙一片。行至半途,心緒煩亂不堪,索性坐在冰涼的石階上發呆。也不知枯坐了多久,目光無意間落在腳邊——石縫里竟鉆出一簇極嫩的鵝黃!幾莖細弱的小草,頂著兩片新芽,在料峭的風里倔強地舒展著。那一點鮮亮的色彩,如同投向心湖的石子,瞬間漾開了層層漣漪。心頭的陰霾仿佛被這渺小的生命之光悄然刺破,整個人豁然松弛下來。再抬眼望去,枯枝間竟已星星點點萌動著綠意,遠山輪廓在薄霧中亦顯柔和。原來不是春天遲來,是我心頭冰封,未曾為它打開一扇窗。
人生之景,四季輪轉,悲歡交織,這本是生命的常態。東坡一生顛沛,卻能于黃州荒僻處開墾東坡,吟嘯煙雨;在瘴癘之地的嶺南,猶自快意“日啖荔枝三百顆”。他的曠達,正是勘破了“一時一景”皆可安放,故能于流離中守住“此心安處是吾鄉”的澄明心境。我們雖難達先賢境界,卻可學其隨遇而安的智慧:得意時不忘形,懂得繁華終會謝幕;失意處莫沉淪,相信枯木亦有逢春時。這“一心境”的修養,便是我們穿越人世風雨最堅韌的蓑衣。
行走于世,一時有一時的風雪,一程有一程的山水。重要的,或許并非執著于改變那無法掌控的外境,而是在每一個“此刻”,學會擦拭心鏡,澄懷觀照。當你的心湖寧靜下來,再蕭疏的冬景里也能發現石縫間掙扎的春信;當你的心境豁然開朗,再晦澀的書卷也能讀出行云流水的快意。柳暗花明,往往不在路的盡頭,而在你抬頭看云的那一瞬心念流轉間。
人生這幅長卷,正是由無數個“一時一景”連綴而成。愿你我都懂得在時光的流變中涵養那份覺知,以一顆清明、開放、從容的心,去映照、去擁抱每一個途經的瞬間。畢竟,這趟旅程最深的況味,不在你最終攀上哪座高峰,而在于你行走的每一刻,是否真正“看見”了眼前的風景,是否真正“活”在了當下的心境里——人生在世,一時一景一心境,你此刻正繡著哪一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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