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向死而生”的海德格爾不同,他們的關注點根本就不一樣,海德格爾把語言當做“存在的家”,而維特根斯坦卻認定,“死不是生活里的一件事情:人是沒有經歷過死的”,經歷了也就死了,所以死是無需去反思的。注重語言分析的維特根斯坦更青睞當下的生活,他說:“此刻活著的人,也就永恒地活著!”我們不要把永恒只是理解為時間上的無限延續(xù),似乎是無始也無終的,而是要把永恒理解為“無時間性”。由此出發(fā),人生之為無窮,正如“視域”之為無限。所謂“視域”就是看待世界的視角,莊子也講“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一輩子很短,但求知卻無窮。而人生的無窮還在于:人類看待世界的視角實在太豐富了,哲人的視角無非是其中的一種而已。
整個20世紀,只有兩位偉大的哲學家實現(xiàn)了自我的思想轉向:一個就是秉承了德意志現(xiàn)象學傳統(tǒng)的海德格爾,另一個就是造就了英美分析哲學傳統(tǒng)的維特根斯坦。現(xiàn)象學與分析哲學就好似兩座綿延的大山,其影響一直延續(xù)到今日,成為歐陸與英美各自代表性的哲學思潮,其他各種哲學思潮都無法望其項背。在這兩座哲學大山上站著的兩位巨人,就是海德格爾與維特根斯坦,他們既是哲學大師,也是人生大師。但他們的哲學風范卻不同,海德格爾就好似一座教堂,讓后人反復去瞻仰,沉浸其中只能感嘆其恢弘氣勢,而維特根斯坦則好像一片有腳手架的工地,讓后來人不斷在其地基上去加以建設。
大教堂與腳手架,恰恰是現(xiàn)象學與分析哲學的兩種“做哲學”的方式。他們后面都建了一百多年了,就好像是始建于1882年巴塞羅那圣家族大教堂,做其設計的大設計師高迪74歲去世時,也就是1926年,工程才完成了不到四分之一,2021年封頂點燈后其大部分結構還沒有完成。哲學思潮也是如此,需要一代又一代的人,站在前代哲人的肩膀上不斷地加建,只不過海德格爾的建筑更具有古典意味,而維特根斯坦的建筑則極具現(xiàn)代風格,在工地上長出的建筑也具有多元化的取向,但在大教堂建成之后,后代只能去建出一座座小教堂而已。但無論如何,他們的思想就像一個容量巨大的水庫,前輩的思想流到他那里匯集起來,后來的許多思想又要從這個水庫里面汩汩流出:你可以不同意他的觀點,但是你卻絕對繞不過他的思想,這就是大哲學家的偉大之處。
再說說早期與晚期兩個維特根斯坦分殊的事吧。這位在劍橋工作的哲學家,一輩子出書太少了,不像我們今天教授們著作等身。而這位哲人生前還總為不能出版而憂心忡忡,他說出版商既不懂他的書也不想出他的書,他還對朋友抱怨說:當初是你讓我多發(fā)表,現(xiàn)在我想出書卻出不了,那就愛怎么著就怎么著吧。這位大哲學家,早期和晚期就出了兩本書,每一本都是20世紀繞不過的經典之作。這兩本哲學大書就是較薄的《邏輯哲學論》和較厚的《哲學研究》,前者最初出版于1921年,《哲學研究》這部巨著的第一部分寫成于1945年,第二部分寫成于1947到1949年,1953年以英德對照本的形式出版。其實,人一輩子有一本代表作就夠了,在日本學界就叫做“一本書主義”,一個人一輩子只寫一本書,但是同時擁有兩本代表作而且兩派都影響至深至遠的人可謂少矣!
維特根斯坦的人生可以說是與語言相伴的一生。他的《邏輯哲學論》關注的是“語言界限”分析,晚期的《哲學研究》則關注于“語言使用”分析。他早期有句名言:世界的界限,就是語言的界限,沒有什么能超出語言之外。但是晚期卻關注到語言如何使用之道,這就不同于他早期對理想語言的聚焦,他晚期轉向了對日常語言的描述。除了這兩本代表作之外,他思想被輯錄在《美學、心理學和宗教信仰的演講與對話集》等輯錄當中,這本書的中文版也是我翻譯的,還有其他一系列筆記,我們今天所主要講的隨筆集叫做《文化與價值》,其實是從1914年至1951年間所作的筆記,這些日子我還把維特根斯坦留下來的所有信件都讀了一遍,從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第三個維特根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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