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心靈雞湯的“巴·掌書”

——讀《哲學帶不來幸福》

文/陽德鴻

不知從何時起，城市人重新愛上了“雞湯”。從圖書、影像到音頻，都大量充斥著治愈系雞湯文，從販賣焦慮到兜售幸福課，養活了一大批圖書公司和APP，當然也包括他們的“幸福供應商”——滿嘴人生道理、生活智慧的“教授”、“精神導師”和“心理按摩師”。

只是，再好的雞湯喝多了，也會讓人食之無味。然而，市場總是有的，各類誘因的焦慮與抑郁，每天都在糾纏著人們。生活的黑洞到處都是，而足可傾訴的專屬樹洞一個都沒有。于是，人們仍會戴上耳機，打開APP，在高鐵、馬桶、躺椅和軌道交通上。

本人有時也這樣干。當重慶軌道交通推出“巴·掌書”后，我就興沖沖地去借過幾回。首先被我選中的，往往是帶上人生、幸福、快樂等標簽的讀本。行旅匆匆，輕松更好。

但，這一次，赫然在目的，竟然是與之前雞湯文截然相反的書名：《哲學帶不來幸?！?。取下一看，上架建議旗幟鮮明：反心靈雞湯！再翻翻，引言直接題為《騙人的歌謠》。

作者如是寫道：“哲學使人幸福！現如今，到處都能聽到這樣的歌謠?！稽c兒哲學，人生更富活力；堅持學習哲學，幸福指日可待。……當今這首歌謠，總在教人辨認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它指出通向幸福的道路，教導人們如何保鮮、延長和護衛幸福?！?/p>

然后他說，“我將會在本書中對以下問題進行解釋：為何這首幸福哲學之歌，在我看來錯誤而虛偽？”

作為法國當代著名的專欄作家、哲學家，羅熱·保爾·德魯瓦見識了太多幸福哲學的謊言。他出于憤怒寫下這部不足十萬字的宣言書——反對對于哲學的濫用、無知和愚蠢。

該書內容，圍繞對“幸福哲學”這一流行思潮的反思與批判展開：

一是對“幸福哲學”的批判。德魯瓦指出，當代社會中充斥著以“幸?！睘槊恼軐W陳詞濫調，如心靈雞湯、自助書籍和幸福課程等。這些內容宣稱通過哲學智慧能直接帶來幸福，實則簡化了生活的復雜性，淪為一種“新神甫式的布道”。他認為，現代幸福哲學常與消費主義、成功學等結合，將幸福塑造成一種可量化的目標，實則成為社會控制的手段，甚至成為一種隱性的奴役原則。

二是哲學的本質與真正使命。德魯瓦強調，哲學起源于對世界與人生的“驚嘆”和對困境的直面，其核心任務是通過懷疑與批判，揭示矛盾與不確定性，而非提供現成的幸福方案。

三是歷史維度的解構。書中梳理了從古希臘到現代的哲學史，指出古代哲學（如斯多葛學派、伊壁鳩魯主義）雖探討幸福，但其核心是對抗命運與痛苦；現代哲學大師康德、叔本華、尼采、弗洛伊德等，則對哲學的幸福功能和使命，給予了懷疑和否認；然而，到了當代，不少哲學家以“智者”自居，將哲學工具化為幸福指南，導致哲學失去其批判性本質，淪為迎合大眾心理需求的商品。

四是對幸福概念的顛覆。作者認為，幸福本質上是一種偶然的、不可強求的體驗，試圖通過哲學或理性規劃幸福是徒勞的。生活的本質是“突然涌現、意外與無盡奇襲”，而非可被預設的線性目標。

五是哲學的現實意義。德魯瓦呼吁讀者放棄對幸福的執念，轉而通過哲學思辨直面生活的真相，包括痛苦、矛盾與不確定性。這種“維持不安”的狀態，才是哲學賦予人的真正力量。

總之，通過這本小書，德魯瓦一把撕掉幸福哲學偽善的標簽，并發出擲地有聲的宣言：哲學不應是幸福的代名詞，而是解構幸福神話、追尋真相與真理的利器，所謂“生于驚嘆，立于困境”。

作者認為，哲學的價值在于系統質疑，包括幸福本身。在本人看來，無論如何，哲學不應淪為逃避現實的致幻劑，哲學家（哲學工作者）不應成為虛情假意的人生向導、柔情款款的幸福提供商和包治百病的理療師。

當然，哲學之于人生，并非完全無意義。哲學帶不來幸福，不等于幸福本身不存在。幸福的非理性、非標準化、非菜單化，來源于每個人的主觀感受。有當代詩人寫道，“我從不問自己是否幸福。”而另一個則說，“唯有舊日子帶來幸福?！?/p>

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和途徑，但無須經由哲學，更不必成為“幸福預制菜”的忠實用戶。你我都需要明白一點：快樂與痛苦、自適與不安，從來都是孿生兄弟——就像蜜語與欺騙，總是如影隨形。

從這個意義上講，這本“巴·掌書”，不啻是給了蕓蕓眾生一巴掌。

作者簡介：陽德鴻，中國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