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日報海外版
圖①:梁忠美(右)指導繡娘做刺繡。
圖②:阿牛阿呷(右)在指導繡娘繡彝繡。
圖③:王秋雨(左)帶領北京交通大學留學生體驗蠟染工藝。
圖④—圖⑥:“依文·中國手工坊”出品的刺繡紋樣產品。
(本文照片均為受訪者提供)
刺繡,又稱針繡,是一種繡針引線,在織物上刺綴運針,以繡跡構成紋樣的古老手工藝。
布依族刺繡題材豐富、彝族刺繡大膽靈動、苗族刺繡瑰麗多姿……神州大地上,孕育了風格迥異的刺繡品類。盡管特點不同,但每一種繡法,都凝聚了繡娘們對美的追求。
近年來,全社會凝聚起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廣泛共識。隨著《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中國傳統工藝振興計劃》等文件陸續出臺,刺繡藝術開始以更多元的方式走進生活、走向世界。
如今,刺繡已不只是一門古老的手藝,而是與千行百業彼此交融、互相輝映。萬千繡娘正以“指尖技藝”織就“指尖經濟”,她們繡喜愛之物,繡心之所向,繡精神所托,也“繡”出產業發展的美麗新畫卷。
日前,本報記者采訪了3位繡娘,聽她們講述自己對刺繡藝術的熱愛與執著。
梁忠美——
用一只手“繡”出別樣人生
“這只蝴蝶的造型設計挺別致”“平繡的針法改進了很多”……一根繡針、一團彩線,繡娘學員們輕挑慢捻、飛針走線。5月30日,在貴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貞豐縣的“梁忠美布依手工刺繡坊”里,59歲的布依族刺繡非遺代表性傳承人梁忠美不厭其煩地為學員們演示下針、走線、配色等各項技巧。
“我就是想把這些年自己總結的經驗分享給大家。”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但經驗積攢的艱辛歷程,只有梁忠美自己知道。
梁忠美的刺繡故事,始于7歲那年的一場意外。乖巧懂事的她在幫家里干活時,不幸被甘蔗軋糖機奪去了左臂,學業也被迫中斷。因為身體原因,大多數時間,梁忠美只能在家做一些簡單的家務。她常常捂著手臂,對著窗外發呆。
“有段時間,我經常唉聲嘆氣,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么走。”梁忠美說,在家人的鼓勵下,她嘗試忘記痛苦,面對現實,“母親喜歡刺繡,我就開始跟她學,沒承想,這一繡就是幾十年。”
梁忠美告訴記者,布依族刺繡步驟繁多,對手工技術的要求也很高,“普通人都是兩只手一上一下配合著繡,而我只能用右手上下翻著繡”。一開始,母親都繡完兩幅作品了,梁忠美卻一幅都還沒繡完。“有時,繡一片簡單的葉子就是千針萬線,再著急也沒用。”學習的過程中,梁忠美并未因自己的速度慢而著急沮喪,后來,她逐漸摸索出一套屬于自己的方法。
“他們雙手并用,我就口手并用嘛。”將針插在衣服袖子上,梁忠美用嘴咬住絲線,再用僅有的右手熟練地分線、穿針、繡花……靠著這個訣竅,梁忠美掌握的布依族刺繡類型越來越多,胸花繡、背帶繡、香包繡等統統不在話下。
布依族刺繡并無固定章法可循,需要創作者加入自己的“小心思”。多年來,大山里的花鳥魚蟲、飛禽走獸,都成了梁忠美刺繡時的參考對象。不過,她最受人稱贊的作品,當屬蝴蝶繡片。周圍人都說梁忠美繡的蝴蝶栩栩如生,許多人甚至專程來找她學習這門手藝。
漸漸地,梁忠美有了信心。她先是參加貴州省第四屆殘疾人職業技能競賽,后代表貴州參加全國第四屆殘疾人職業技能競賽,憑借精湛手藝獲得第三名。2010年,她被授予“全國技術能手”榮譽稱號。
為帶動更多婦女就業,在貞豐縣相關部門支持下,2012年,梁忠美在縣城租了個門面,購買了刺繡原料,正式掛牌經營“梁忠美布依手工刺繡坊”,面向婦女群眾進行布依族刺繡傳統技藝的培訓。
“梁忠美一只手都能做,我們很佩服她,都來向她學習。像我這50多歲的年紀,在這里搞刺繡,一天就有幾十元錢的收入。”刺繡坊剛成立時,貞豐縣納笑村的羅遠英就過來學習,如今她已成為刺繡坊里的老師傅,可以幫著梁忠美一起教學。
“我們是免費教學,有相應的訂單還會交給學員,指導她們做成產品賣出去。”梁忠美的刺繡坊還積極承攬外貿出口的加工業務,把繡好的布依族服裝、墻畫等遠銷美國、英國、日本等國家。
像“梁忠美布依手工刺繡坊”這樣的非遺工坊還有很多。截至2024年底,我國共建設9100余家非遺工坊,直接吸納27萬余名脫貧群眾實現就業,人均年收入超過3.6萬元。如今,“老手藝”成為群眾就業增收新亮點。
“雖然我是一個殘疾人,但我發自內心熱愛刺繡這門技藝。”梁忠美說,“很多繡娘跟我學刺繡后收入翻了幾倍,我心里很高興,未來,在繡出好作品的同時,我要跟大家一起‘繡’出更美好的生活。”
阿牛阿呷——
讓千年彝繡登上時裝舞臺
“真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作品居然能登上巴黎的時裝舞臺。”回想起去年底的經歷,彝族刺繡非遺代表性傳承人阿牛阿呷一時感慨萬千。
那晚,在法國巴黎盧浮宮舉行的“東方云裳巴黎綻放之夜時裝秀”上,阿牛阿呷攜其設計的彝繡服飾一經亮相,便受到了觀眾的喜愛。一位法國女觀眾在試穿“查爾瓦”(彝族傳統披風)后愛不釋手,興奮地表示要穿著這件富有東方韻味的服飾去參加派對。
“作品能被外國觀眾如此認可,恰恰證明了民族時尚蘊含的巨大潛能,這對我是極大鼓勵。”阿牛阿呷告訴記者,為了這一天,她努力了將近20年。
作為一項深植民間的古老技藝,彝繡被稱作“指尖的藝術,心靈的花朵”,承載著千年歷史文化,一針一線都蘊含著彝族人民對生活的熱愛。
“做彝繡是彝族女人的基本技能,過去,不會手工的姑娘還常被人笑話。”阿牛阿呷成長于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昭覺縣,這里山高谷深,是全國最大的彝族聚居縣。打記事起,她就跟著阿媽學刺繡、做衣服,一根針、幾縷線,在繡布上勾勒出日月星辰、山川木石。
2002年,18歲的阿牛阿呷考入西昌學院學習美術教育專業。她清楚記得,當她穿著彝繡服飾走在校園中時,同學們總是投來贊許與好奇的目光。于是,她便搬了一臺縫紉機到宿舍,利用空閑時間做一些彝繡發帶、荷包送給同學,共享民族文化之美。
“這樣的衣服、飾品要是有人喜歡,肯定就會有人購買。”懷著這樣的想法,大學畢業后,阿牛阿呷不顧家人反對,毅然放棄了當美術老師的機會,創辦起自己的服裝工作室,試圖開發彝繡產品。
創業之路遠比想象艱難。盡管彝繡服飾十分漂亮,但普通消費者并不買賬。眼看只有投入,沒有盈利,阿牛阿呷只得暫時關停工作室。
雖然遭遇挫折,但阿牛阿呷的內心對彝繡卻是篤定的。市場化道路暫時走不通,她便轉換觀念,決定尋訪請教彝族聚居區的老手藝人,收集、整理瀕臨失傳的彝繡技藝,準備厚積薄發。
10年間,她驅車超過60萬公里,足跡遍布云貴川等地。但遺憾常伴左右:一次,她聽聞云南省尋甸回族彝族自治縣的一位老人珍藏著一套傳了六代的繡衣,匆忙趕去卻撞見老人的葬禮——那件衣服已隨老人長眠地下。“每失去一位老手藝人,就像丟了一籮筐文化。”這些經歷讓阿牛阿呷更加緊迫,她加快了尋訪腳步,“幾乎每一天都是在路上”。
轉機出現在2009年。在一次彝學論壇上,參會者幾乎都穿著彝繡服飾而來,看見沒有穿民族服裝的人,便有人打趣:“你怎么沒穿衣服呢?”這句玩笑話令阿牛阿呷意識到: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們對傳統文化的認同感正在逐漸增強,彝繡的傳承迎來了新機遇。
2010年再次創建工作室時,阿牛阿呷發現短短幾年間,很多人已經不再做手工活兒了。就算是年紀稍大的人,手藝也逐漸生疏。于是,她聯系涼山州農業學校,經過溝通協商,聯合創辦了“民族織繡”專業,培養更多的彝繡傳承人。
“第一屆招收的學生都是彝族,現在已經開始有漢族了。”阿牛阿呷說,這說明彝族傳統文化的影響力在擴大。更多年輕人的參與給這個行業注入了更強的生機。截至目前,涼山州彝繡從業人員已達3.1萬余名,州級、縣級彝繡就業示范基地也紛紛建立。在西昌,隨處可見婦女在做手工的身影。
這幾年,阿牛阿呷的堅持逐漸結出碩果。她將傳統彝繡服飾中的流蘇、靛染、銀飾等經典元素與國際潮流結合,創作出一系列既具有民族特色又符合現代審美的服裝作品。2018年,她攜個人作品“白云間”亮相中國國際時裝周,為觀眾演繹了民族時尚的無限可能。
為了走向更廣闊的市場,近年來,阿牛阿呷不斷創新彝繡產品設計,巧妙地將彝繡元素應用至背包、飾物、家居用品等多個領域,拓展了產品的應用場景。今年5月中旬,在北京星天空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的推介下,她精心設計的彝繡手包成功入駐北京SKP商場BHG生活超市,引得往來顧客頻頻駐足。
“我想通過自己的方式展現彝繡之美,讓更多人了解它。”時至今日,阿牛阿呷仍保持著每年尋訪采風的習慣。她一直在努力讓悠久、絢麗的彝繡文化走出大山,走向世界。
王秋雨——
這個95后要做苗繡的青春“話筒”
初夏時節,晨光穿透云層,在貴州省畢節市織金縣平遠古鎮的一座古樓上灑下細碎金光。
屋內,頭戴銀飾、身著齊膝百褶裙的王秋雨端坐在繡架前,雙手在布匹上來回摩挲,飛針走線,“繡”著一手絕活。
出生于1997年的王秋雨是土生土長的苗家女孩,也是個“年輕的老繡娘”。她的童年記憶,幾乎都跟苗繡有關:晌午,家門口的石階上,阿媽在刺繡,她幫著穿針;入夜,躺在床鋪上,她望著阿媽做刺繡時舞動的手指入眠……“過來繡花!”阿媽一聲招呼,8歲的王秋雨開始拿起針,學起了苗繡。
描稿、點蠟、染色、去蠟、刺繡……純手工制作一套復雜的苗繡成衣,需要耗時半年。不同顏色的絲線繡出寓意幸福吉祥的各式紋樣,鳳凰紋、蝴蝶紋、花鳥紋等,凝結傳承著苗族文化。2006年,苗繡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貴州不同地方的苗繡風格有所差別,我們織金的刺繡,最注重針法,拿針的方式、針數的多少、針線的松緊都有講究。”剛接觸的時候,王秋雨連針都拿不穩,往往沒繡幾針,手指便酸痛不已。
慶幸的是,她從未放棄,哪怕指尖都磨出繭子。為了在練習時保持專注,她索性將手機扔在一旁,將自己關在房間里,一繡就是一下午。到十幾歲時,王秋雨已能獨自繡出整套成衣。
2015年,18歲的王秋雨考入黔東南民族職業技術學院,主修刺繡與蠟染工藝。在學校與多位苗繡技藝傳承人接觸后,她逐漸意識到,這項非遺一直處于“不溫不火”的狀態,其中一大原因是缺少向外傳播的“話筒”。
“最初,我因熱愛苗繡而外出求學,若能回饋家鄉,我的這些技藝才算沒有白學。”大學畢業后,王秋雨選擇回到家鄉,做起了傳播苗繡的青春“話筒”。
苗繡技藝的傳承不能止步于復刻傳統,在王秋雨看來,更要用“年輕人的語言”講古老的故事,讓外界看到苗繡的更多可能性。
“我很喜歡書法和國畫,就想將二者與苗繡結合起來進行創作。”王秋雨認為,點蠟是制作苗繡時極具創造力的一步,不僅需要精湛的技藝,更需要豐富的想象力和設計思維。為此,她創造性地使用毛筆等工具,以蜂蠟為墨在白布上寫字作畫。她曾把《中庸》用小篆字體摘抄在棉質圍巾上,經過藍靛染色后,這款產品盡顯中國風,深受消費者喜愛。
要想讓苗繡“活”起來,一個人的力量可不夠。2023年,王秋雨擔任依文集團“依文·中國手工坊”織金數字化產業基地的負責人。據了解,“依文·中國手工坊”已搭建起擁有2.8萬余名繡娘、8900余種刺繡紋樣的數據庫。數據庫中,每位繡娘住在哪兒、掌握什么技法、有多少年繡功,都記錄得清清楚楚。繡娘們可通過系統快速對接適合自己的刺繡訂單。
“我們在織金簽約了1000多名繡娘。”作為基地負責人,王秋雨除了自己制作苗繡,還要擔任設計師與繡娘之間的溝通橋梁,每當接到訂單,她都會對繡娘進行培訓,使產品更加標準化、市場化,從而符合客戶的要求。
“基地從2023年7月成立至今,線上線下銷售額達160萬元,接到的海內外訂單涉及鞋子、箱包等產品。”王秋雨說,盡管基地里有些年紀稍長的繡工,從未走出過貴州大山,但他們的苗繡作品早已邁出國門,奔向遼闊的世界。
“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相信苗繡一定能迸發更璀璨的光彩”。談及苗繡的未來,王秋雨信心滿滿。“我將繼續努力,在做好技藝傳承中不斷拓寬鄉親們的增收渠道。”(記者 劉樂藝)
《人民日報海外版》(2025年06月12日第0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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