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知道

文/汪小鈺

鄉(xiāng)間的天空總是望不到盡頭，遼闊、蔚藍，只有零星的云沫兒在自由飄蕩。像飄著蔥末的蛋花湯，滿滿當當，感覺可以喝一大碗。不會有突兀的樓房旁逸斜出，遮擋視野。只是偶爾會有長長的、橫貫天空的電線，看似彼此相交，其實毫無關(guān)系，在各自的軌道盡情延伸。

這是我的小小村莊，是我的驛站，我短暫地停靠，長久地離開。于是，游離在兩個世界的我敏銳地感知到，鄉(xiāng)里流逝著不同于外面世界的時間。這里的人們習慣早早地吃完晚飯，三兩成群，在黃昏時分繞著這小小村莊漫無目的地散步。

在路邊高高佇立著一棵樹，它俯視著從這兒走過的每一個人。沒人知道它的年齡。問起家中最年長的老人，她皺起眉頭，凝視著遠方虛空的某一個點，努力在她日漸模糊、消散的歷史記憶中回想，最后無可奈何地搖頭。于是，我們只知道它很久很久以前就在這里了。因為很久很久之前就存在，所以它對這里的一切無所不知。它看見公路修進了村莊，鄉(xiāng)間小路消失了，散步時再也不會有通向無數(shù)未知的可能性。現(xiàn)在的每一條路，清楚明晰地蜿蜒。于是，毫無目的地散步、奔跑，水到渠成變成了有目的。崎嶇彎斜的泥濘小路經(jīng)由外界強大的力量，變成了平坦寬闊的公路，潔白的，整齊的，唯一可能的。

微風拂過公路旁空寂的田野，田野里半人高的荒草無比茂盛，隨風搖曳，低吟淺唱。人們?nèi)齼蓛傻慕徽劼暠话陲L與荒草的唱和中，鍍上了金黃的光。話語在自由地延伸，漸漸勾勒出黃昏和夜晚的輪廓。

黑夜安靜地降臨，天際還有最后一絲橘色的光亮。無盡的沉默蔓延開來，只剩下純粹的孤寂。

人們又走回這棵樹下，各自回家。這棵上了年紀的樹，兀自挺直有著無數(shù)裂痕的脊背，長久沉默地看著白天與夜晚交替，春夏秋冬一次又一次掠過村莊上空。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涌流不止。村莊一代又一代人從它身邊走過，有些人它天天都能看見，有些人只在特定的時間短暫停留，然后長久地離開，就像我一樣。然而，這短暫的停泊掀起了村莊短暫的熱鬧和歡樂。這些熱鬧和歡樂卻因為這短暫而顯得如此悲傷。

所以，三三兩兩地散步是為了對抗難捱的孤寂吧，是為了暫時忘記對那些只能短暫停留在這里的人的無盡等待和期待吧。

夜闌寂靜，那棵樹靜靜地看著站在它身旁的老人，聽到遠處隱約傳來的汽車的引擎聲，默默幫她祈禱是她要等的人。

作者簡介：汪小鈺，重慶第二師范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2022級漢語言文學師范專業(yè)學生。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