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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毛烏素的瞳孔

陜西｜薛占勝

今年的天氣真怪，自立春以來，風似乎就不停地刮著。也不嫌自己累得慌，也不嫌人厭得慌。起初，我還自欺欺人地寬慰自己：老人常說“一場春風一場暖”。陜北的冬季漫長，寒冷總是讓人心悸，即便立春已過，依然是春寒料峭。說不準兩場春風過后，便能早早邂逅姹紫嫣紅、春暖花開呢！

然而，誰能料到，這風竟如此執拗，一刮起來便沒了盡頭。接二連三，鋪天蓋地，天昏地暗......從最初的殷切祈盼，到后來的滿心厭惡，直至變的無可奈何。一些陜北藝人在手機短視頻上晾曬著各種版本的《刮大風》——“唉！王母娘娘放出來一股股黑妖風，母豬風，叫驢風，夜叉風......”說書人面對頻繁的黃風，也只能是唱個寂寞，罵個荒唐。

是啊，在自然的偉力面前，人類是如此地無奈。莫說田間地頭辛勤勞作的布衣百姓，就連那在浩瀚宇宙中遨游的神州21飛船，也因肆虐的大風，不得不推遲回家的歸期。

這究竟是怎么了？我不禁暗自思忖。這種頑劣的沙塵天氣，本已在記憶深處塵封許久，如今卻如同一頭被喚醒的猛獸，張牙舞爪地宣告著它的歸來，讓我有些猝不及防。難道，毛烏素那綠色的瞳孔，真的失神了嗎？

我的家鄉，坐落于毛烏素沙漠邊緣的三邊高原。在我的童年記憶里，風沙是家鄉的常客，不分晝夜，肆意橫行。每次風沙過后，母親總會手持一把用糜草精心綁扎的小笤帚，在屋子的各個角落窸窸窣窣地清掃。窗欞的縫隙里，睡覺的炕頭邊，灶臺的裂痕中......幾乎沒有一處能逃脫沙塵的侵襲。不多時，母親手中端著的偌大簸箕，便快要被塵土填滿。即便如此，每次飯后，碗底也總少不了幾粒沉靜的明沙悄然安臥。后來，當我在軍營里提及這些往事時，來自南方的戰友們無不驚愕地張大嘴巴，仿佛已真切地嘗到了沙粒在齒間硌響的澀意。

那些年，黃風和沙塵宛如懸在頭頂的青銅編鐘，時刻都有可能被敲響，成為我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魘。然而，看似兇猛的黃沙，卻也錘煉出了三邊人堅毅的脊梁。李守林、牛玉琴、石光銀......這些名字，如同一棵棵堅韌的沙柳，在荒漠中深深扎根。他們以無畏的勇氣和堅定的信念，將治沙的壯麗史詩，一筆一劃地刻進了沙粒的肌理。我時常思索，毛烏素又何嘗不是一座巨大的熔爐呢？有人在這熾熱的烈焰中被熔成鐵水，有人卻在這磨礪中淬煉成劍，于風沙中劈開一道道綠色的希望裂隙，讓生命的綠意在沙漠中肆意蔓延。

而那片蓬勃的綠色，正是毛烏素的瞳孔！

在三邊高原一代代治沙人堅韌與不屈的接力下，風沙竟成了舊時月色，只存在于遙遠的回憶之中。曾有旅人循著駝鈴的幻影滿懷期待而來，想要尋覓沙海的浩瀚，可最終只能失望而歸。這失望是必然的——不要說他們千里迢迢而來，便是我們自己偶爾懷舊，想要尋覓一片沙丘去看看昔日的荒莽景象，竟也成了奢望。毛烏素那片曾讓趕牲靈的人兒和走西口漢子們迷失方向的荒漠，早已化作了一片生機勃勃的綠洲。波浪谷的丹霞在暮色中如火焰般燃燒，蕎麥花海翻涌著紫色的霞帔。鹽田如鏡，倒映著潔白的云絮。長城遺址在余暉中蜿蜒如一本褪色的史冊，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我總以為，風沙那個記憶中的夢靨會漸行漸遠至而銷聲匿跡。在毛烏素的瞳孔里，沙棘紅了，苜蓿黃了，檸條花紫了......治沙人的草方格，像大地的指紋，將荒漠織成了錦緞。

可是，一場一場肆虐的風沙又讓我有些迷茫。這難道又是頭頂的“編鐘”向我們敲響了警示——要想讓毛烏素的“瞳孔”始終清澈與明亮，就要做到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這是一件久久為功的事，需要人們持之以恒、不懈努力。

終于，直至芒種時令已過，風沙才似乎漸行漸遠了。人們期待著風沙不再回顧，期待著毛烏素那宛如深邃眼眸般的“瞳孔”永遠不被漫天的風沙迷失了方向。

毛烏素的瞳孔，真的還能那么清澈嗎？！

作家檔案

薛占勝，陜西定邊人，生于1969年，退伍軍人，離崗公務員，公益事業活動者。先后在中、省、市各類報刊雜志發表文章近百篇。出版散文集《廉聲小語》、《安邊記事》，著長篇小說《鄉醉》。作品曾在第三屆中國（浙江）“魯迅故里杯”廉政雜文大賽中獲三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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