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詩的天機
——冉仲景《獻給毛妹的99首致命情詩》細讀札記
文/南風子
緒言
“萬美愛為首……沒有詠嘆過愛情的詩人,不配有一只生花的妙筆?!痹娙巳街倬霸凇读闱盟榇虻你y匠》中如是說。
美國心理學家弗洛姆在《愛的藝術》中所說:“真正的愛情,不是任何人都能體驗到的情感,必須完善人格,形成創造性的心理傾向,才能體驗到它?!睈矍橛质亲钗拷逍撵`的。正如聞捷的一句詩:“沒有愛的心是寂寞的。”又正如詩人冉仲景在《武陵組曲·羊皮》中說:“沒有夢過的人,不配醒來;沒有愛過的人,不配去死。”如果一個人一生都沒有體驗過真正的愛情,難道不是人生最大的遺憾嗎?更何況,愛情也是世間一切美好的隱喻。體驗愛情,也就是體驗世間的一切美好。而閱讀經典情詩,就是獲得純正的愛情體驗的一個方便法門。
清人黃生論詩有言:“凡詩腸欲曲,詩思欲癡,詩趣欲靈?!比街倬扒樵姡芍^兼得之。他窺破情詩天機,將虔誠、癡絕、苦痛、奇崛、冷艷、奇險、妒忌、悔恨、大悲、狂喜熔于一爐,鑄造出一個瑰麗的情詩審美之境:艷而古雅、腴而清淡、奇而熨帖。這些情詩凝聚了冉仲景的愛情觀、精神個性與高超的詩藝;開拓了讀者的愛情審美疆域;帶給讀者極致的愛情審美體驗。
一、明亮的內核:清澈透明的精神氣質
情詩的精神氣質,決定情詩的品位。上品的愛情詩,應有清澈明亮的內核。冉仲景情詩的精神內核,像盛滿陽光的水晶一樣純粹、清澈。這源自他的至情至性和對愛情的至虔至誠。正如他在《零敲碎打的銀匠》中所寫:“這樣的詩人值得尊重。從他的詩里,我們不僅能夠看到高山、大海、陽光、鮮花、落葉、腐草,還能夠發現他對這些事物的膜拜、敬畏、贊美、熱愛、同情、悲憫?!本窀邼嵉脑娙?,其情詩的內核也必然清澈明亮。這種清澈明亮的精神氣質,決定了他情詩中的愛情品質的純粹、情欲的清澈,帶來醇正、新鮮、輕靈的審美體驗。
(一)純粹的愛情品質:痛苦與幸福水乳交融
如果說愛情是冉仲景的信仰,那么情詩就是冉仲景的經文。他必定“以血書之”。正如他的名言:生活把我用舊,夢想把我變輕,愛情把我花光。因此,他的情詩有著純粹的愛情品質:痛苦與幸福水乳交融。所以,在他的情詩世界里,能體驗到最濃的痛苦,愛的鋼針插在心臟上拔不出,也能體驗到最烈的幸福,每一秒就開一朵桃花。
愛情,是人間最甜蜜的憂愁:“江南古往,毛妹今來/每條短信我都在呼喚你:親愛的憂愁”(《毛妹,奏》)。愛情讓人冷徹心扉:“毛妹,你一旦睜開眼/就會看見,我在鼻梁上下雪”(《毛妹,禱》)。因為愛,身體器官開始失常:“你,還要繼續,朝著一個人的中年/削減,消歇,闌珊/我開始失眠失語失明失聰”(《毛妹,你為什么小得如此遼闊》)。為愛消得人憔悴:“日記里鑿通運河:嘩啦,嘩啦/我一槳一槳地消瘦”(《毛妹,奏》)。
愛得有多么深,苦澀就有多么濃:“你是我此生最大劑量的痛苦/是順著喉嚨/直達肝腸的緩解和復發/我不得不深埋病根,在呻吟中等你”(《毛妹,藥》)。愛得有多深刻,憂傷就有多寬廣:“河岸邊尋你,敖包外搜你/我的筆,在《中國北方地圖》中留下點點墨跡/我憂傷的心兒/在一只草原長調里/浮浮沉沉,撈也撈不起……”(《毛妹,北》)。
愛情將人傷得遍體鱗傷:“請給我創可貼/一張不夠/一千張一萬張不夠/你渾身尖刺/我遍體流血”(《毛妹,猬》)。愛情讓整個人生變得荒涼:“一個人在此處哭泣,在彼岸尋找/無助,焦灼,迷惘/生銹的掛鐘,無望的愛情/讓他自古及今從頭到腳長滿荒草/枯也一分,榮也一秒”(《毛妹,佩》)。愛情甚至是“監獄”:“河流棄我于岸。傷心的詩句/用一個韻腳把我囚禁”(《毛妹,兮》)。
同時,愛情又賜給人最烈性的幸福。愛情無邊,幸福無邊:“有聲的歡樂翻山越嶺/無色的幸福啊,靜水流深——饕餮”(《毛妹,宴》)。其中,《毛妹,卦》就是愛情使人幸福得無與倫比的最好的寫照,愛必大吉,愛必大樂:“打開手機,諾基亞,138********/問候你的花園/問候你瞳孔里的波浪/笑聲大吉/一張車票躺在掌心/始發站:黑瓦/到達站:毛妹/箭頭符號指向的地點和美人兒大吉/湖畔:擁抱大吉/熱吻大吉/白云下面:干柴與烈火共襄盛舉/膠和漆,大吉”(《毛妹,卦》)。
品咂愛情的人,每一滴痛苦的淚里都有蜂蜜:“如果我哭了,我的淚/一定閃爍著喜悅的光輝”(《毛妹,穗》)。痛苦著,又幸福著:“懷揣你容貌的燈焰,戴著/你名字的枷鎖/蹣跚于自由自在的云朵下面/我又絕望,又快活”(《毛妹,枷》)?!懊?,我多像一根針/被你操縱著/在悲喜交集的生命中反復穿行”(《毛妹,紉》)。這句詩就是愛到極致,痛苦與幸福水乳交融的最佳注腳。
越是純粹的愛,就越痛苦也越幸福,兩者交融得也越厲害。正如《毛妹,房》所言:“一個人的小區/勝似天堂。毛妹/做這樣的房奴,我幸福無疆?!狈類矍闉樽诮痰乃T笎矍樘煜铝鱾鳎骸靶右蕾酥遥h牽掛著藤/天底下到處都是相愛的人”(《擺手:春天》)。
(二)審美化的欲望:清澈的情欲
愛情,天然帶有魔力色彩。它像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男女雙方的肉體和精神的雙重傾慕與渴望。生命最深處的力量因而得到釋放。明人顏元有言:“故男女者,人之大欲也,亦人之真情至性也?!鼻橛旧聿o美丑,也無善惡。如果與愛統一,便是美與善。如果與愛相離,便是丑與惡。情欲是愛情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爸嫌背3е孪喾吹暮蠊_@已被中外歷史無數次證明。所以,從人類歷史來看,由欲而情,以情凈欲,然后情欲完美統一,最終形成清澈的情欲。這或許是人類的愛情不斷“進化”、不斷文明的規律。
而在詩歌里,應當將情欲與現實制造出一個恰到好處的“藝術距離”,從而使情欲超脫于“沉重的肉身”,得到升華。這種經過審美化了的情欲,對寫作者與讀者來說,都是一種宣泄和凈化。靈魂因此安寧。
因為對愛情的虔誠,冉仲景情詩里的情欲是至純至潔、清澈透明的。正如他在《零敲碎打的銀匠》中所反對的:“河流的下半截污染最嚴重。樹木的下半截最先腐朽?!奔又?,他以山光水色、自然風物統攝情欲,輔之以含蓄雋永的文字表達情欲。所以,他詩里的情欲,已然成為一種精神圣果。
《朝覲》就是一首蘊含清澈透明的情欲的經典情詩:“我想我會選擇明年夏天/前往你的峽谷,那人間極其荒涼之處。/我會在閃電峽、野荷溝、秋千架或老龍潭/享受你清爽的微風/當我一頭栽進/你的泉、你的澗、你的瀑、你的潭/請別捂住我的嘴巴/我有一腔痛快,需要厲聲叫出。/要是我在你針闊混交林里迷了路,/林麝、勺雞、金錢豹、紅腹錦雞們會不會引領我,/去海拔2942米幸福的頂巔。/我想我會不舍晝夜,/口誦經文,讓那道暗河緩緩流出峽口?!鄙焦馑?、叢林美景、珍稀動物的意象統攝了全詩。欣賞這首詩時,感受到的是山水之美:峽谷的荒涼與幽深;微風的涼爽;泉、澗、瀑、潭帶來的舒適;針闊混交林里漂亮的珍奇異獸們的靚麗身影;一覽眾山小的爽感與河流涌動的快意。這些意象和諧地構成了一個幽美的山林審美之境,使得情欲隱退于意境之后,拉出一個合適的“藝術距離”。情欲審美化了,變得“空靈”,脫離了肉身,從而使人性得以凈化和升華。
又如《毛妹,雉》:“獵槍病了/一只雪雉前來探望/通過準星和扳機/她把來自鳥類的關愛/一句一句/送進槍膛/她因此目睹了/獵槍發芽開花的全過程?!边@首詩以富有美感的意象——“雉”和富有沖擊感的意象——“獵槍”,巧妙編織,構建出一個神秘、野性、奇特的意境,以藝術的形式將男女大欲提純、升華。情欲于此詩,如鹽化水,無形有味。欲望沒有受到刺激,而生命里的“力比多”卻在審美中悄然釋放。
同樣經典的還有《毛妹,用》《演奏》《口信》等詩。情欲在這些詩篇中被精神化、被審美化,從而輕靈地擺脫了“沉重的肉身”,繽紛如三月木蘭,透明如幽谷清泉。這些繽紛而透明的情欲,是冉仲景情詩的一個獨特貢獻。
二、致命的形象:奇男子與魅女子
冉仲景在情詩中塑造的男性形象(以下簡稱“他”)和女性形象(以下簡稱“她”)是經典的圓形人物,在中國情詩史上是獨一無二的。“他”和“她”充滿魅力,堪稱世間最致命的奇男子和魅女子。致命的魅力,源自“他”和“她”形象的復雜性、矛盾性與絕對性,具有多重對立與融合的形象特質。
(一)男性形象:致命的奇男子
“他”最野性又最柔情、最奉獻又最貪婪。“他”野性里有豪俠,有梁山好漢的氣概;“他”柔情又纏綿,能用春風織出一塊絲巾?!八狈瞰I,把整個生命都作為愛情的祭品;“他”貪婪,對愛錙銖必較,得隴望蜀。
“他”是這樣一個致命奇男子:最野性而又最溫柔。野性豪邁如梁山好漢;柔情似水又如白面書生。冉仲景自幼生長在武陵山區,血液里流淌著彪悍因子,所以塑造出來的抒情主人公自然野性十足。又由于冉仲景深受中國古典文學的影響,兼之愛到深處自然溫柔萬分,所以“他”又柔情似水。
“他”野性,“我的胃很牛”(《毛妹,蘇》),喝酒自然是“三碗五碗七八碗”(《毛妹,店》)?!八鄙踔料耄骸吧坦陋殻顒兛謶?昂起脖子就把憂傷一飲而盡”(《毛妹,宴》)。如果需要,“他”甚至會“扛著太陽”(《毛妹,重慶狂想曲》)。充滿雄邁氣息的“他”,怎能不對異性產生致命的吸引力?
如此野性的“他”,愛的方程式當然是“霸氣”的:“不準吹燈,不準打烊/不準把東倒西歪的山河扶上牙床”(《毛妹,店》);“你天元,我星位/下一步,虎嘯千重山/風吹萬條水”(《毛妹,弈》)。“他”愛就要大聲愛,不藏不掖:“我在荷花精美絕倫的閨房里/翻箱倒柜地搜尋/稀里嘩啦/我為非作歹的聲音/響徹江南”(《毛妹,湖》)。“他”以一場愛之火點燃另一場愛之火:“吹你眉頭失火/吹你江南煙雨迷蒙/一聲鐘/一朵紅。(《毛妹,幻》)”
“他”對“她”常有命令:“請刪除交談中那些凝重的語氣/交出激動的舌尖”(《毛妹,卸》);“緊握哨棒/也不準你放虎歸山”(《毛妹,店》)。“他”甚至想當“她”的靈魂導師:“毛妹,我要你任性地/飛”(《毛妹,卸》)。
正所謂:百煉鋼化為繞指柔。野性的“他”的另一個側面是柔情似水?!八比崆榈侥弥C花針“密密縫”:“我要在寒夜里縫補/為冰涼的歲月,留下燈”(《毛妹,紉》)。一肚柔情說不出呀:“掀開樹葉和香氣,探出頭來/煙煙雨雨/欲說還休”(《毛妹,棗》)。因為柔情竟有了“第六感”:“今天,江南下雨,重慶濕透/買菜回家,你感冒了/三千公里之外/我不得不手撫胸口,不停地咳嗽”(《毛妹,涼》)。
因為柔情,對愛的期待都是如此細膩:“請用沸騰的黃昏沏開船帆/與歸燕,再加一瓣/月亮的菊花/毛妹,他要你/和天地一起/成為他此生此世明目潤肺清心健脾的一壺好茶”(《毛妹,重慶狂想曲》)。一聲溫柔的呼喊,就足以讓這個野性的奇男子淚流滿面,心痛不已:“毛妹,電話啞了/你甜絲絲的昵稱噎得我淚水盈眶/難以下咽”《毛妹,噎》。為愛而流的淚,一滴足以打濕世界,寫出人間所有的悲傷:“一滴淚,從瞳孔深處駛出/把悲傷執行”(《毛妹,蝕》)。
《毛妹,藍》中這幾句是既野性又柔情的最好說明:“我是復活的后羿/張弓,搭箭/一口氣就射落了九個太陽/我集合星星,教他們/禮貌謙讓:寧可暗淡一生/也不搶他人亮光。”這樣一個血脈僨張的野性武士和柔情似水的白面書生的結合體,自然有著最致命的男性氣息。
向陽在《精神返鄉:一劑療治現代文明軟骨癥的猛藥》中說道:“當我讀到冉仲景的《毛妹,店》,禁不住體內血液倒流,喚醒了沉睡血脈中久違的勃勃雄性?!蔽乙蚕胝f:“當我讀到《毛妹,邀》,“告訴你,毛妹/她好可愛,我早就想成為她爹/而你呢,愿不愿意/做她的媽?!苯蛔∷械慕浢}都化作春風中的柳條,被沉重的生活壓抑的柔情剎那之間舒展開來?!?/p>
“他”是一個這樣的致命奇男子:最奉獻而又最貪婪?!八笔且粋€信徒,信仰的宗教是愛情,愿把一切獻出;“他”是一個吝嗇鬼,對愛情的一分一毫算得清清楚楚。
“她”,在“他”眼里神圣無比:“你,多像一座教堂”(《毛妹,皈》);簡直就是神:“現在,我要用無邊的田野/把你供奉”(《毛妹,穗》)。“他”虔誠得不知道用什么去為愛獻祭:“可是,面對高聳的祭壇/我該奉獻怎樣的犧牲”(《毛妹,圓》)。面對愛,“他”只能虔誠地苦修:“我在懸崖邊苦修/用起伏不斷地咳嗽替代誦經/多么艱苦,多么虔誠/露水布滿灰塵”(《毛妹,蝕》)。
“他”把所有的時間都奉獻給了愛情:“晝乒乒,夜乓乓/我在精心打造這樣一座云梯?!薄八钡纳怯脕砗葱l愛情的:“為你的微笑放哨/為你的青春巡邏”(《毛妹,戍》)?!八睘閻郾拔ⅲ鎸λ劳鰺o所畏懼:“匍匐于你腳下/我愿在祈禱中死亡”(《毛妹,皈》);“回過頭來,我央求翠鳥‘請把我押解到三千里之外/讓那位高傲的美人兒/用愛,結果我!’(《毛妹,枷》)”。
為了愛,“他”可以忍受一切痛苦,并且甘之如飴:“我不要靜謐,不要幸福/只要鋼針/穿過心臟的痛,以及你舌尖尖上/那一點小小的苦哇”(《毛妹,凹》)。甚至“他”可以拋棄一切:“撇下鏡子、街道、名聲和規則/我們逃——”(《毛妹,逃》)?!八崩僳E天涯,只要有愛的地方,就是故鄉:“你為什么小得如此遼闊/我浪跡天涯/可不可以把沒有邊界的你,當作家鄉”《毛妹,你為什么小得如此遼闊》。“他”甚至愿意成為一件物品,只要永遠和“她”廝守:“太過龐大的我,何日可以小成墜子/在你的胸前:晃與搖”(《毛妹,佩》)。
對愛徹底奉獻的“他”;同時也對愛錙銖必較,得隴望蜀。愛情的碩果,“他”特別期待:“布谷聲聲。到處是亂竄的火苗/我扶起木犁,一邊吆喝,一邊耕作/偶爾抬頭,把豐收遠眺”(《毛妹,土》)。“他”要“她”為自己打開生命的所有的大門,對“他”自己徹底淪陷:“迎進日光和陰影/迎進仇與愛/毛妹,你要義無反顧地敞開”(《毛妹,門》)?!八币灰皇叭 八钡乃屑で椋骸拔乙闼喝シ鈼l/取出積攢了小半輩子的激情/我要你杯子碩大/要你的杯中的美酒浪起來/蕩起來”(《毛妹,宴》)。“他”想通過愛情,贏得新生:“沿著你那條隱秘的道路/去往你體內/被你再一次孕育,誕生——”(《毛妹,罐》)。“他”想走進愛情的圣地:“請閉目,請俯身,請指給我/出生入死的路徑/星光下,我多想親手打開/那卷深藏山洞的《詩經》”(《毛妹,癲》)?!八毕霅矍樾蕹烧骸案嬖V你,毛妹/她好可愛,我早就想成為她爹/而你呢,愿不愿意/做他的媽”(《毛妹,邀》)。
關于愛情,“他”不屑于“曾經擁有”,而是要永恒:“皇城幸福淪陷,邊土歌舞升平/宮娥在打盹,烽火連三月/毛妹,真愿我倆的王朝/以愛為元年,不至于灰飛煙滅”(《毛妹,禱》)。用《毛妹,城》中的一段詩來證明“他”的最奉獻而又最貪婪是最好不過的了:“沒有圍墻,沒有禁區/我是這座城池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他唯一的平民/我不統轄,只捍衛?!?/p>
最奉獻從正面說明“他”對愛的真與摯;最貪婪從反面說明愛對“他”來說,是生命的鹽,不可或缺。為愛奉獻到極致,又對愛“貪婪”到極致,濃烈雄性氣息展現最本色的男子漢的風格。這樣的男子不致命,什么樣的男子才致命。這也為冉仲景情詩詩風增添了彪悍、烈性、狂野的一面。
(二)女性形象:致命的魅女子
每個民族集體意識深處,都供奉著一位“女神”原型意象。甚至可以說不是詩人塑造了“女神”,而是“女神”呼喚詩人去塑造。冉仲景被“女神”呼喚,以虔誠的心和高超的詩藝,塑造了許多經典女性形象(毛妹、黑丫、桑吉卓瑪阿央嘉瑪等),其中最典型的是毛妹。她們勾魂攝魄,是致命的魅女子:既淑嫻又火辣,既甜美又冷酷,既熟悉又陌生。
冉仲景對愛的虔誠至極,以敏銳和纖細的藝術表達力燭照“女神”,自然而然發掘出“女神”身上的多重對立的、閃閃發亮的詩意。這種發掘,給予了讀者良多的審美享受,銳化了讀者對女性美的感受力。同時,讀者又被詩人對愛的虔誠之心所震撼,擦亮了自身的女性審美觀。
“她”有形象之美:自然之美與女性之美交融?!八背錆M大自然的氣息。女性之美與大自然的美相互印證:“小眉小眼小指甲小春天/你雨滴,蠶豆,芝麻,塵埃。”(《毛妹,你為什么笑得如此遼闊》)自然之美是背景,女性之美浮現在它的上面,構成了一幅美麗的圖畫,產生極大美感。例如《毛妹,雪》:“不要下降,不要融化/不要把天堂帶到我的雙臂之間/你誕生在高處/星辰是你的糧食,月亮/是你的枕頭?!痹偃纾骸盁o論這片瘠地生不生長信仰/你都有金黃的方向/飽滿著,羞澀著/任沉甸甸的美,無聲無息地低垂/毛妹也,我的穗?!?/p>
女性之美與自然之美相融無間:“在你四四拍的酒窩岸邊/你的紅顏寬廣有如春天的草原”(《桑吉卓瑪》);“你……有波浪的呼吸”(《毛妹,巫》);“你的胸,積雪經年/難道就不能讓一塊美玉/帶給它更深的謠曲更高的榮耀”(《毛妹,佩》)。女性其實就是自然中最美的精靈:“歲月里低頭,斜坡上種豆/你的身體/是另一枚豆莢?!保ā睹?,罐》)毛妹是飽滿的豆莢,也是愛情之隱喻——薰衣草:“毛妹,我的薰衣草/紫著又藍著/又憂郁,又弱小”(《毛妹,熏》)。
女性抑或是大自然的一塊最美的土地:“毛妹,我液態的土地/你不停地激蕩著,讓花朵的漩渦/在春天的原野汩汩作響?!迸砸只蚴亲蠲里L景的代稱:“你有名山/你有大川”(《毛妹,重慶狂想曲》)。甚至,女性身體就是一個宇宙,儲藏了豐富的大自然之美:“你先晴了,毛妹/誰將珍藏還未下完的雨水/山坳間的陰云/又將移進怎樣的日記”(《毛妹,若》);“你亙古不變地坐著,仿佛一只/神圣的陶罐,讓凸起的腹部/盛滿泉水和琴聲?!保ā睹茫蕖罚?/p>
冉仲景情詩里的女性之美不是單獨出現,而是與自然之美聯系在一起;達到自然美與女性美的互相暈染,形成一種神秘氣息。這兩者的融合,形成冉仲景情詩中女性美的特質。
“她”有韻味之美:古典之美與野性之美交融?!八奔扔泄诺渲?,又有野性之美。溫婉之氣與火辣之性融合,從而產生奇特的美感特質。
“她”是古典的化身:“請閉目,請俯身,請指給我/出生入死的路徑/星光下,我多想親手打開/那卷深藏山洞的《詩經》”(《毛妹,癲》)。“她”是淑雅的代稱:“親愛的,你是我不宜朗讀/只能默誦的經書/一個字,我頭發變白/又一個字,我牙齒動搖/盡管露水明白,微風曉暢/你還是那么深奧/讓我徘徊于語言幽暗的花園/找不到春天的入口”(《毛妹,書》)。在“她”身上可以感受到古雅而深邃的氣質:“前世我望梅/今生我畫餅/輪回之中我一枕黃粱/毛妹,我的典故/我的絕望”(《毛妹,典》)?!八钡墓诺渲赖捏w現,常與古典的意象緊密相連:“毛妹,他要你/和天地一起/成為他此生此世明目潤肺清新健脾的一壺好茶”(《毛妹,重慶狂想曲》)。
“她”還帶有野性氣質。例如在《毛妹,店》里,對她的稱呼就是“野娘們”:“野娘們,來壇燒酒……”;“馬燈開路,暴雨殿后/野娘們,上酒——”。這首詩里,毛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有野性的味道:“烈性的微笑”“59度的問候”“高高挑起的幌子”。又如《毛妹,畫》,塑造了極具野性美的“她”:“畫青絲,卻纏繞/畫皓齒,卻令臂膀生疼/畫你為一頭母狼吧/你不嚎不叫,兀的一雙溫柔的眼睛?!薄八庇秩绾砂愕囊嗾嘈埃骸笆悄强玫桶淖限睒?,牽住你的裙角把你留在這個夏天/是那縷越過樹梢的光線/把你描繪成狐仙”(《毛妹,狐》)。更具霸道氣質的如《毛妹,蟹》里的“她”:“毛妹霸道/毛妹橫行/毛妹舞爪就鉗住了我的血脈我的命運/毛妹不松勁/我疼?!?/p>
“她”有幻化之美:女性意象復合體。關于文學創作,劉勰《文心雕龍·神思》有言:“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情詩創作更是如此。冉仲景情詩擅于將女性幻化,從而形成獨具一格、極具審美穿透力的“女性意象復合體”。僅從《致命情詩》一書統計,典型的幻化美就有:《毛妹,罐》《毛妹,藥》《毛妹,畫》《毛妹,城》《毛妹,枷》《毛妹,電》《毛妹,鎬》《毛妹,蟹》《毛妹,狐》《毛妹,猬》《毛妹,坑》《毛妹,井》《毛妹,籠》。這種幻化美,有效地疏離了世俗審美趣味, 使“她”陌生化、奇幻化,為詩歌增添了一種神秘的氣質。
“她”有時是最苦的藥?!澳惚仨氁蝗誑次溫開水送服的名字/有微笑的糖衣……你是我此生最大劑量的痛苦/是順著喉嚨/直達肝腸的緩解和復發/我不得不深埋病根,在呻吟中等你”(《毛妹,藥》)。“她”有時又是最美最疼的火焰:“雪夜茫茫漫漫/風,吹過去,又吹過來/毛妹,兩盞馬燈深藏在你懷里/找不到熄滅的理由”;“請贈我舌尖,以及舌尖上不熄的火苗?!?/p>
“她”有時還是神秘與虔誠聚藪之處:“不為凄涼的枝丫和空巢/召喚紅羽小鳥/從平原來到我丘巒起伏的心房/你多像一座教堂”?!八鄙踔脸闪烁郀t:“再添一鏟焦煤/你就成了攝氏九萬度的高爐”(《毛妹,癲》)?!八鄙踔脸闪诉吔骸懊?,我的邊疆/我永無盡期的兵役……毛妹,遙遠的邊關/作為戍卒/我必將馬革裹尸,葬身異鄉”(《毛妹,戍》)。
而《毛妹,幻》就是幻化美的典型:“春天進入血脈/你渾身的葉片被鳥鳴掀開/毛妹,風休假了/我吹過來/吹你眉頭失火/吹你江南煙雨迷蒙/一聲鐘/一朵紅/微雨的小蹄子/又輕又細/金屬一樣的土地亢奮著柔軟/痛楚這甜蜜/千萬盞燈在原野中奔跑/你口吐信子/拉出/百合花小小的抽屜”。
冉仲景情詩里的魅女子形象,多重特質交感:自然之美與女性之美、古典之美與野性之美、幻化美。這些共同形成一個帶有自然氣息、既溫婉又火辣、充滿神秘感的“女神”形象。這個“女神”形象既帶給讀者心靈的震撼,又形成了冉仲景情詩詩風中的婉約、秀美、神秘的一面。
三、語言魔法與意脈連貫:有句有篇
清人袁枚《隨園詩話》中有言:“詩有篇無句者,通首清老,一氣渾成,恰無佳句令人傳誦。有句無篇者,一首之中,非無可誦之句,而通體不稱,難入作家之選。二者一欠天分,一欠工夫。必也有篇有句,方稱妙手。”除了“二者一欠天分,一欠工夫”還需商榷,其余堪為至論。當下很多詩歌追求新奇,語言極其尖巧,可惜詩歌的意脈混亂,往往有句無篇。而有些詩歌過分追求口語化,整首詩不錯卻無驚艷之句,失之于有篇無句。
冉仲景的情詩有句有篇。這與他的語言膽色與語言駕馭能力密切相關。他的情詩最大限度地釋放了漢語的詩性:情感含量高、形象含量高。這得益于他嫻熟的漢語魔法——表層的陌生化與深層的熟悉化;又得益于他注重整首(甚至是整部詩集)的意脈貫通。
(一)漢語魔法:表層的陌生化與深層的熟悉化
一首詩有無驚艷之句的問題,歸根結底是錘煉語言的問題。冉仲景對語言有極致追求。他在《零敲碎打的銀匠》中說道:“詩是別致語言這句話,值得人細細琢磨?!彼臐h語魔法——表層的陌生化與深層的熟悉化,使他的情詩里名句紛紜。
明末清初文學家李漁在《窺詞管見》中說:“琢句煉字,雖貴新奇,亦須新而妥,奇而確。妥與確總不遇一理字,欲望語之驚人,先求理之服眾。時賢勿論,吾論古人,古人最工此技?!崩顫O的“新而妥”“奇而確”,可做錘煉詩歌語言的金科玉律。這六字真言,表達的就是詞語表層的陌生化與深層的熟悉化的統一。
冉仲景大膽地突破漢語的常規搭配,采用眾多的“超常搭配”來獲得語言的陌生化效果,讓語言“反?!?,延長讀者感知語言的長度,增加語言對讀者心理的震撼感。同時他情詩中的“超常搭配”或是合乎漢語的詞語聯想機制;或是合乎人的情感邏輯。這些既帶來了語言的新鮮感和審美沖擊力,又無突兀之感、佶屈聱牙之態。
例如,在常規搭配中,漢語有些詞語只能與具象詞語搭配,比如“船”只能和具象詞語,比如貨物、煤炭、石油之類的具象詞語,而不能和思想、恐懼、憂愁等詞語搭配。而當我們讀到李清照的《武陵春·春晚》:“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蔽覀儗ζ渲械摹爸豢蛛p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卻又感覺那么新奇、那么震撼、又那么妥帖。這是源自“舟”在常規搭配,與“愁”聯系不上。但是在這首詞中,上片已經渲染出層層的憂愁——“倦梳頭”“事事休”“淚先流”,可以說整首詞都彌漫著憂愁的因子,下片來個轉折“雙溪春尚好”“泛輕舟”好像已經與愁無關,然后再來一個轉折“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與上片“愁云”相呼應起來了,最終“舟”搭配“愁”就水到渠成了,給讀者以新的關于“愁”的審美體驗。
《毛妹,店》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野娘們,來壇燒酒/兩盞溫柔/酥花生燜胡豆拌黃瓜炒青椒鹵牛肉/不管貴賤盡管上來/今夜我好胃口/我來自古代來自荒村/人饑馬乏/成錠的悲哀我一時半會舍不得花/這些散碎的歲月/夠嗎?/三碗五晚八九碗/痛飲你烈性的微笑,品砸你/59度的問候/我要月亮發毛/要你高高挑起的幌子一生不收/不準把東倒西歪的山河扶上牙床/野娘們,即使我/緊握哨棒/也不準你放虎歸山/馬燈開路,暴雨殿后/野娘們,上酒——”在這首詩里有幾處經典的漢語的超常搭配,既新奇又“合情合理”?!皟杀K”本來只能與具象名詞搭配,水呀,酒呀,茶呀,不能與抽象名詞搭配??稍谶@里因為全詩上下處于一種濃烈的抒情氛圍之中,眉目傳情,愛情氣息彌漫?!皟杀K溫柔”這個超常搭配,不僅毫無別扭之感,反而增添了濃濃的詩味。同時,與“來壇烈酒”,一抽象一形象,一火烈一溫潤,產生巨大的詩歌張力?!俺慑V”與“悲哀”的搭配機制也是如此。全詩營造的是一種古典氛圍,錢財用“成錠”做計量單位自然合宜,而“悲哀”與上文的“來自古代來自荒村/人饑馬乏”自然過渡,天衣無縫?!吧⑺榈臍q月”超常搭配亦如此。因為愛毛妹的笑之魅,同時全詩又營造了一種在小店中“痛飲大嚼”的情境,所以“痛飲”與“微笑”搭配既新奇又自然。因為“烈性”暗接“來壇燒酒”,又隱喻毛妹的野性美,再加上“痛飲”已與“微笑”搭配,所以“烈性”與“微笑”相連也就順理成章了。還是因為愛,所以對毛妹的問候也是回味悠長,同時又隱喻了“問候”蘊含的火辣之感。全詩情境是品酒,“59度”就順勢拈連“問候”;進而“品砸你59度的問候”就瓜熟蒂落。這些冉仲景獨創的搭配表層是陌生化的,而深層以情境氛圍推動和漢語詞語自動聯想機制的共同動力形成“順勢拈連”,兩者相融無間,令人拍案叫絕。
又如《毛妹,黑》:“當我收割完烏云,用閃電/將倒伏的雨水捆綁/我就看見了那片翻身坐起的草原/看見了最后的眠床/我的名字,鐫刻在水上/余生陰云密布/我沒有話語,沒有備用的太陽/只有洗凈紗布/潛心擦拭/逐漸黯淡的火苗與燈盞?!薄笆崭睢迸c“烏云”,“雨水”與“捆綁”,都是超常的搭配,打破了日常語言的規范,起到了陌生化的效果;同時全詩是一種在愛情的悲傷里暗無天日的氛圍,“我”“收割”“烏云”,又“捆綁”“雨水”又顯得極其合乎情感邏輯,做到了心理層面的“熟悉化”。“備用”與“太陽”搭配,同樣如此,表面搭配極陌生,可是深層又極其合乎詩境與詩人的心理情志:詩人陷入愛情悲傷之中,再也脫身不出來,擁抱不到快樂的陽光。
在冉仲景情詩中,語言的陌生化擺脫了常規的語法、語義和邏輯的搭配,獲得了新奇的美學效果;而深層的熟悉化妥帖地展現了詩人內心精致、獨特的情感;兩者相融從而豐富了漢語詩歌語言的可能性,開拓出一個新的詩歌語言秘境。
(二)意脈:常山之蛇
有句無篇的問題,就是詩歌意脈的問題。冉仲景情詩,幾乎每一首都有一個主意象統攝全篇(這個主意象是全詩意境的基礎)。同時這個主意象又嚴絲合縫地串聯起其他副意象??芍^:在單純中豐富,在豐富中單純。冉仲景的一首情詩可以比喻為一條“常山之蛇”,以主意象為蛇頭、以副意象為蛇身、蛇尾,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俱至。這本情詩集中,幾乎首首如此。
如《毛妹,訟》:“被告毛妹,女,魅族/毛年妹月出生/家住毛家店迷人巷1977號副七號/聯系電話:12345/奪來沒法說/請求判處毛妹有期微笑/六十年九百六十月/賠償原告耗掉的千夜月光/萬枕睡眠。并將其/發配到原告凹陷的眼眶邊緣/說雨滴說蝴蝶/說微風吹皺一池春水/讓這一苦役/拯救她高貴又殘忍的靈魂/且聽我列舉事實陳述理由/這個毛妹,趁原告/在荒涼高崗恍兮惚兮的剎那/用波光粼粼的雙眼/瞥了原告一下/原告因此身中劇毒魂不守舍/盡管他長城內外大江南北/遍訪扁鵲和華佗/仍是無藥可救/寢食難安倒也罷了/憔悴委頓倒也罷了/被告毛妹還常常在QQ和歲月中隱身/讓原告/看不到一點希望/根據情事訴訟法第99條第9款/之規定/特提起訴訟/請依法判決/此致/敬禮/此致呀那個敬禮。”這首詩以“訟”為主意象,統攝全篇,將毛妹的迷人氣質以及“我”被毛妹迷得神魂顛倒、既愛又恨、既苦澀又甜蜜等相愛情形生動形象地表現出來。整首詩意脈清晰,主意象“訴訟”突出,副意象紛紜而不雜亂,營建出一個略帶詼諧、笑中有淚,淚中有蜜的情詩審美之境。
又如《毛妹,書》:“下一行,下一頁,下一章/沉睡已久的云雀/能否掀開天空的帷幕/洗亮嗓子,喊梨花一聲姐姐/親愛的,你是我不宜朗讀/只能默誦的經書/一個字,我頭發變白/又一個字,我牙齒動搖/盡管露水明白,微風曉暢/你還是那么深奧/讓我徘徊于語言幽暗的花園/找不到春天的入口/幸好每到/欲罷不能的節骨眼上/你都會說:且聽下回分解。”該詩以“書”為主意象,以“我”讀詩時的種種情態“翻頁”“默誦”“書中字的魔力”為副意象,共同展現出毛妹恰如一本最美的、最宜一個人獨自品味的、最讓人甜蜜的、又最讓人痛的書。因為這本書,“我”受傷累累,卻又無可奈何。在毛妹這本書中,“我”愛著、苦著、寧靜著、焦躁著、享受著、苦惱著、慶幸著。
再如《毛妹,押》:“毛妹,請售我一束火焰/前年冬天開始我一直結著冰/再售我一盞燈/一滴雨,一聲蟲鳴/我還要向你扯半尺紅顏/打二兩青春/沒完沒了,我還要你懷中的蝎子/還要你齒縫的砒霜/別嫌棄我身無分文/我愿為這一切,抵押平生”。這首詩,以“押”為主意象,以“我”要購買的“火焰”來體現愛而不得的冷入骨髓;以“一盞燈”來體現愛而不得整個世界都陷入黑暗;以“一滴雨”“一聲蟲鳴”來體現在相思之中的美;以“半尺紅顏”“二兩青春”來體現陷入愛中的自慚形穢與空負韶華之感;以“蝎子”“砒霜”來體現對愛的至死不渝與陷入愛情時的至痛至樂;以“身無分文”來體現因為愛而卑微到塵埃之中;以“抵押平生”來體現愛得徹底、愛的純粹。整首情詩,又如同一棵樹,主意象“押”是樹干,其余副意象是樹枝,一干動而一樹動,一枝搖而百枝搖。
冉仲景是個敬畏語言的詩人:“一個折磨鋤頭的農民,斷然不會懂得土地和秋天的奧秘。而一個對鋤頭著迷的農民,縱使被鋤嘴咬破過趾頭,被鋤把磨起過老繭,最終卻能相對熟練地操縱鋤頭,讓土地動情,讓秋天豐饒。語言,詩人的鋤頭而已”(《冷敲碎打的銀匠》)。他敬畏語言,語言又給他豐厚的回報。他在漢語里“淘金”“冶金”“鑄金”,而最終他鍛造出了一首首“有句有篇”的金情詩。
結語
冉仲景的情詩,是時代精神的產物,也是作者的藝術結晶。當代中國愛情觀念有了極大的進步,掙脫了封建觀念的束縛。中國各民族的愛情觀相互碰撞,中西方的愛情理念相互交融,從而使人們對情詩有了新的期待。冉仲景窺破情詩天機,以土家族野性的情感基因與康藏高原的純潔之愛為靈感源泉。他的情詩既深深印刻了自己的愛情觀、精神個性、人格人品、詩藝詩觀,又濃墨重彩的暈染上了時代色彩。他的情詩回應了時代的要求。
冉仲景推動著情詩發展,情詩也推動著冉仲景不斷地挖掘自己的文學創作潛能與漢語詩性潛能。從他的情詩中,可得屈子之深情、玉溪之古艷、易安之纏綿、容若之清雅、拜倫之熾熱、雪萊之率真、葉芝之回甘。它們是冉仲景回饋給生他養他的土地、樂他痛他的愛情、甜他苦他的漢語的珍貴禮物。
作者簡介:南風子,青年兒童文學作家、童書書評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重慶文學院創作員。著有“紅色少年詩意傳奇”系列長篇兒童小說《紅寶石口琴》等。曾獲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大獎、“東麗杯”孫犁散文獎、江蘇省優秀科普作品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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