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記者 鄭晨燁
2025年6月11日,上海韋爾半導體股份有限公司(603501.SH,下稱“韋爾股份”)發布了其2024年年度股東大會決議公告。公告顯示,在6月10日召開的股東大會上,《關于變更公司名稱及證券簡稱的議案》獲得了出席會議股東99.9035%的壓倒性同意票。
這意味著,這家以半導體分銷業務起家、市值曾一度突破4000億元的芯片巨頭,即將正式告別在A股市場使用了八年之久的“韋爾股份”之名,轉而更名為“豪威集團”,全稱則為“豪威集成電路(集團)股份有限公司”。
然而,在近乎全票通過的數字背后,亦有股東表達了自己的“不適應”。一位在二級市場長期持有韋爾股份的投資者這樣向經濟觀察報記者表達他的不解與遺憾:“我始終認為‘韋爾’這兩個字,在A股市場已經是一個極具知名度的品牌,這是公司的一項無形資產,大家一提到A股的半導體龍頭,首先想到的就是韋爾。我就是想不通,為什么要把這個名字換掉?”
這位股東的困惑,代表了市場對此次更名最直觀的疑問。但對韋爾股份而言,從“韋爾”到“豪威”,這家千億市值的芯片巨頭,究竟在籌劃一盤怎樣的棋局?
從“韋爾”到“豪威”
當一家公司決定放棄一個廣為人知的名字時,其背后的核心原因往往只有一個:這個名字,已經無法準確描述它自己了。
根據韋爾股份2024年年度報告,其業務結構已發生根本性轉變,報告期內,該公司實現主營業務收入256.70億元,其中半導體設計業務收入達216.40億元,占比高達84.30%;而在設計業務內部,由子公司豪威科技(OmniVision)貢獻的圖像傳感器解決方案業務,收入更是達到191.90億元,占該公司主營業務收入的74.76%。
這些數據表明,眼下的韋爾股份,其業務內核與營收支柱已不再是上市之初的半導體分銷,而是以圖像傳感器為核心的芯片設計。這也意味著,帶有濃厚分銷歷史印記的“韋爾”之名,已然“名不副實”。
6月11日,經濟觀察報記者以投資者身份致電韋爾股份投資者熱線,相關工作人員對此次更名給出了這樣的解釋:“我們這次更名的核心落腳點在于‘集團’這兩個字,公司現在已經不僅僅是韋爾原有的那些業務,而是希望推動旗下三大設計業務的協同發展。”
他同時舉例稱,協同效應可以體現在具體的業務拓展中,“如果我們的模擬芯片能和我們的汽車CIS(CMOS Image Sensor,即互補金屬氧化物半導體圖像傳感器)業務協同,作為一個整體方案推給車廠客戶,接受度會高很多”。
除了對內實現業務協同,對外統一品牌形象也是關鍵動因。“從業務角度看,‘豪威’(OmniVision)這個品牌在全球范圍內有巨大的影響力。可能‘韋爾’在A股市場的知名度確實很高,但如果我們要進行全球業務拓展,‘豪威’的品牌效應會更強。”上述韋爾股份工作人員進一步表示,更名亦是為公司正在籌劃的H股上市鋪路,一個國際投資者更熟悉的名字,有助于提升公司在全球資本市場的辨識度。
然而,這種解釋,并不能完全撫慰部分投資者的“意難平”。“我始終認為‘豪威’雖然在國際上有名,但在A股的二級市場,在我們股民心中,大家想到的還是‘老韋爾’。”一位持有韋爾股份股票的投資者向記者表示,“一個沉淀了這么多年的品牌資產,突然就換掉了,希望公司管理層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真的能在改名之后,把業績做得蒸蒸日上。”
但實際上,對于韋爾股份而言,此次更名當然是“其來有自”:2019年,韋爾股份完成了一次A股半導體發展史上經典的“蛇吞象”式并購。
根據當時的公告,2018年,韋爾股份的營收為39.64億元,總資產46.00億元,而被收購標的北京豪威科技,同期的營收為87.10億元,總資產約87.98億元,體量遠超收購方。豪威科技曾是全球CMOS圖像傳感器(CIS)領域的明星企業,1995年成立于美國硅谷。作為蘋果早期的供應商,它曾因iPhone 3GS和iPhone 4的成功而聲名鵲起。但自2011年蘋果iPhone 4S將主攝像頭訂單轉向索尼后,豪威科技逐漸失去了消費電子領域的頂端光環,但其技術底蘊和市場地位依然穩固,始終位列全球CIS市場前三。
對豪威科技的收購,徹底重塑了韋爾股份的基因。并表后的2019年,韋爾股份營收飆升至136.32億元,歸母凈利潤4.66億元,較2018年均翻了三倍有余。更重要的是,其業務結構發生了根本性轉變,圖像傳感器業務迅速成為頂梁柱,占總營收比例超過71%。
可以說,從2019年完成收購的那一刻起,“韋爾股份”這個名字的內涵就已經被改寫,今天的更名,或許只是對這一既成事實的最終追認。
此外,從業績方面來看,經歷了2022年至2023年半導體下行周期的陣痛之后,韋爾股份業績亦迎來強勁反彈:2024年,該公司歸母凈利潤同比增長498.11%;2025年第一季度,其營收和凈利潤繼續保持強勢,延續了雙位數增長。
就此,萬創投行研究院院長段志強在接受經濟觀察報記者采訪時表示,企業所有的經營決策都圍繞著“能不能賺錢、能不能持續賺錢、能賺多少錢”這三個維度展開。在公司基本面重回上升通道,展現出“能持續賺錢”的確定性時,進行品牌重塑與戰略升級,或許是底氣最足、時機最佳的選擇。
新牌局的陰影
告別“韋爾”之后,這家芯片巨頭將更聚焦在手機、汽車、AI視覺等多個賽道的布局。其中的手機業務,是“豪威集團”的基本盤,也是一塊充滿“內卷”與挑戰的業務。
“手機CIS市場趨于飽和,單機攝像頭數量從2019年的3.4顆攀升至2024年的3.7顆,但可以預計未來的攝像頭數量是趨于飽和的,競爭轉向‘高端化+降本’雙軌并行。”雅柏寶資本資深分析師劉秋君在接受經濟觀察報記者采訪時表示。
于是,在一個存量博弈色彩濃厚的市場中,拿下高端旗艦機型,就成為所有頭部廠商的必須做的動作。
“中低端手機的消費群體對價格高度敏感,大家比拼的是規模和出貨量,單個產品的毛利率很低,而高端機型對價格的包容度要友好得多,其盈利能力遠優于中低端市場。更重要的是,這背后有巨大的品牌溢價效應,如果你的產品被高端旗艦機型采用,會對自身品牌有極大地提升,形成行業影響力。”段志強亦如是表示。
不過,通往高端之路并非坦途。
劉秋君認為,近年來,芯片廠商常會陷入一個兩難境況:高像素升級需持續投入研發,但終端出貨仍以附加值較低的副攝為主流,這會導致投入研發最后的實際現金流份額貢獻有限;但由于低端市場的競爭日趨激烈,又不得不這樣做。
韋爾股份正試圖走出這個循環。2024年年報顯示,該公司自推出1.2微米像素尺寸、5000萬像素的高端圖像傳感器OV50H以來,憑借其優異性能,被廣泛應用于國內主流高端智能手機后置主攝方案中,報告期內,該公司圖像傳感器業務來源于智能手機市場的收入實現約98.02億元,同比增長26.01%。
如果說手機業務是必須打贏的“守衛戰”,那么汽車業務則是“豪威集團”主動出擊、開辟第二增長曲線的“攻堅戰”。
“用手機CIS掙的錢,去養壁壘更高的汽車CIS業務,這算是行業里的一個主流打法。”劉秋君分析稱,手機CIS毛利普遍在25%—30%,而汽車CIS可達40%—50%,但后者門檻極高,“汽車行業的認證周期需要2至5年,相較于手機的6個月至1年,前置投入成本被大幅拉高了,也就是‘高準入壁壘’。雖然進入以后客戶黏性比較強,但在前期就需要本身現金流較好的基礎業務幫忙‘輸血’,以支撐研發和前期投入”。
段志強則將此策略形容為“形成‘兩條腿走路’的格局”。他表示,這既可以對抗消費電子的行業周期,又能搭上新能源汽車產業發展的紅利,是一種相對穩健且常見的做法。
韋爾股份的財報數據則印證了這一戰略布局的成果:2024年,韋爾股份圖像傳感器業務來源于汽車市場的收入實現約59.05億元,同比增長29.85%,成為其業績增長最強勁的引擎之一。
但值得注意的是,這一高增長背后是激烈的全球市場競爭,根據Yole Development等第三方機構數據,全球汽車CIS市場目前由安森美(Onsemi)主導,豪威科技位居第二,仍是追趕者的角色。
在描繪宏大藍圖的同時,韋爾股份的業務版圖也并非全線高歌猛進,部分業務的失速與行業巨頭的壓制,構成了牌局的另一面:根據其2024年年報,韋爾股份顯示解決方案業務實現營業收入10.28億元,同比減少17.77%。
在財報中,韋爾股份解釋稱,這主要是受到行業供需關系不平衡,以及智能手機顯示屏從TFT LCD(薄膜晶體管液晶顯示器)向OLED(有機發光二極管顯示器)遷移的影響,導致公司LCD-TDDI(液晶顯示器-觸控與顯示驅動集成芯片)產品平均單價持續承壓;此外,傳統安防監控市場的需求也處于弱復蘇階段,該部分業務收入同比減少6.92%。這些下滑的業務板塊,在多大程度上會拖累該公司整體的盈利能力和資源投入,依然有待觀察。
TrendForce集邦咨詢分析師路淑萱告訴記者,顯示驅動芯片市場長期處于“內卷”環境,產品技術門檻不算高,設計公司進入門檻較低,疊加本土化相關政策推動,使得大量中國設計公司涌入市場爭奪訂單,在面板市場需求疲軟、品牌方削減訂單與庫存壓力背景下,價格壓力持續放大,部分廠商甚至以接近成本價搶占市場,進一步壓縮利潤空間。
而放眼全球,真正的壓力始終來自索尼和三星這兩座大山。根據第三方機構數據,2022年全球CIS市場,索尼以約42%的份額遙遙領先,三星以約19%的份額位居第二,豪威科技的份額則約為11%。索尼憑借其在堆疊技術、銅-銅混合鍵合工藝上的持續領先,牢牢占據著高端手機市場,而三星則在高像素領域不斷突破。
在這樣的格局下,“豪威集團”的任何技術和市場突破,都無異于在巨人的夾縫中求生。
更大的陰影,則來自產業鏈下游。“蘋果、特斯拉等巨頭通過自研芯片替代傳統供應商,直接切割市場份額。”劉秋君舉例稱,“蘋果用M系列芯片取代英特爾CPU,導致英特爾在Mac市場份額歸零;特斯拉自研FSD芯片后,Mobileye的自動駕駛芯片訂單流失超80%。”
這對于所有第三方芯片設計公司而言,無疑都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段志強認為,面對這種挑戰,芯片設計公司必須做好兩件事:“一是‘做深’,也就是必須不斷打磨自己的產品,通過滿足廠商的定制化或個性化需求來形成差異化優勢,同時也要能控制研發成本、加快迭代速度,對市場變化做出更快速、更具經濟性的方案;二是‘做遠’,要積極布局其他應用領域,以分散風險。”
在“做遠”的探索上,劉秋君認為,工業領域機器人可能是汽車之后的下一個百億級市場,而韋爾股份憑借“全局快門+低光技術”正在主導工業機器人市場。這亦與韋爾股份在2024年報中披露新成立的“機器視覺部門”形成了呼應。
更名,是“韋爾”時代的結束,亦是“豪威”時代的開始,它或許宣告了長達六年的內部整合期已過,一場以統一、強大的“豪威集團”品牌為主體,主動參與全球高水平競爭的戰略攻勢,正在拉開序幕。
(作者 鄭晨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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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晨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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