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標題：在百年變局中點燃意義的燈塔 | 中國政法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院長龐金友教授在2025年畢業典禮上的講話

各位老師、各位家長、親愛的2025屆畢業生同學們：

大家下午好！首先，我代表學院86位教師對圓滿完成學業、即將踏上新征程的170位學士畢業生、198位碩士畢業生、13位博士畢業生表示衷心的祝賀，向多年來默默支持、守護你們的家長親友致以崇高的敬意！

最近幾天，我連續見了幾位學生，有工作多年的畢業生，有即將就職的應屆生，也有尚在求學的在校生，我們聊學業、談工作、侃人生，無所不言。從他們口中，我聽到最多的是：他們很累，他們很忙，他們很困惑，他們很慌張。這些我并不擔心，人生一世，有誰會不苦不累不迷茫？令我擔心的是，我真切地感到：他們對未來沒有希望，他們的眼中沒有光……所以，作為給畢業生的臨別贈言，今天我不談知識和專業，不談事業和職場，我想分享和他們交流后的反思和感悟，和大家聊聊人生和意義。

意義的本質：西西弗斯的石頭與蜂蜜

所謂“意義”，按《辭海》的解釋，是指人對自然和社會事物的認識，是人給各種事物賦予的含義，是人類以符號形式傳遞和交流的精神內容。簡言之，意義就是作用、價值和重要性。你得到一個東西，你很歡喜，說明這個東西對你有意義；你失去一個東西，你毫無感覺，說明這個東西對你沒有意義。你讀了一本書，茅塞頓開，醍醐灌頂，說明這本書對你有意義；你寫了一篇論文，陳詞舊論，了無新意，你自己都不滿意，說明這篇論文本身沒有意義，你也沒有通過寫作獲得意義。

現實生活中，意義有多重含義，有多張面孔。意義是客觀的標準。名山大川、鴻篇巨著、大師偉人，之所以世世代代為后人所追隨摯愛，因為它們具有超越時空的普適價值。意義是主觀的感受。一些人眼中的美食佳肴，對于其他人可能難以下咽，正所謂：吾之蜜糖，汝之砒霜。哥倫比亞大學著名的“洗碗實驗”表明：被告知“洗碗能夠幫助孤兒”的參與者，其工作專注度能夠提升50%。劍橋大學最新的神經科學研究發現：大腦在實施利他行為時分泌的多巴胺要比獲得物質獎勵時多30%。意義是相對的價值。加繆在《西西弗斯神話》中說：“推石上山的懲罰之所以殘酷，不在于勞作的艱辛，而在于清醒認識這種勞作的無意義。”佛家講，擔水砍柴，無非妙道。莊子亦說：世人皆知有用之用，卻不知無用之用才是大用，無用之美才是大美。

無論人們以何種方式、從何種角度去理解和闡釋“意義”，都大體認可意義是主觀建構與客觀價值的動態平衡。意義不是埋在山洞里的秘寶，也不是擺在超市貨架上的商品，它更像量子疊加態——當你真正追索時，它才顯現為具體形態。意義不是等待發掘的礦藏，而是正在釀造的蜂蜜，它必須同時具備蜂巢位置（個體選擇）和花粉傳播（社會價值）兩大因素方能成就甘甜醇香。

意義的危機：不確定時代的多重幻滅

再過幾天，大家會拿到自己的學位證書。那張薄薄的紙就承載著厚厚的意義。它代表著一個證明，證明你掌握了專業知識，證明你獲得了權威認可，但實際上，它的背面還應該印上一行隱形文字：本證書不附帶人生說明。在大家即將踏上人生新階段的今天，我覺得有必要和大家坦誠地討論一個所有教育都不愿提及或避而不論的事實：你們即將踏入一個正在經歷意義解體的世界！

百年未有的大變局時代，傳統的“意義”正在遭遇多重幻滅和根本顛覆：一是勞動異化。據麥肯錫的最新調查：67%的職場人認為工作只是“數字流水線上的齒輪”。硅谷程序員的匿名論壇上，認可“我們正在建造自己都不想用的產品”的人群在逐年上漲。隨著智能機器人的日常普及，曾經起早貪黑、埋頭苦干的精神還有必要嗎？隨著自動駕駛汽車的廣泛應用，曾經雄霸街頭的出租車專車快車還有空間嗎？二是社交降級。MIT的最新研究表明：2023年，全球每人每天用在社交媒體上的時間是2個半小時，智能算法正在將用戶的時間貨幣化，流量經濟正在將用戶的注意力變現化。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社交媒體使用每增加1小時，使用者的孤獨感就上升7%。“點贊之誼”正在淹沒君子之誼，“轉發之交”正在取代患難之交。三是價值通脹。德國學者韓炳哲的《倦怠社會》揭示，自我剝削比資本剝削更具破壞性。更有研究表明，高等學校“績點通脹”現象正在全球蔓延。如果任由水課泛濫、GPA4.0淪為標配，象牙塔下的精英選拔其效度和信度又將何存？四是作家已死。ChatGPT、Deepseek的出現，讓著書和創作黯然失色。五是真相無用。當立場優先、觀點至上、情感做主，事實和真相雖然人們還需要，但已經無法“戰勝”雄辯了。而Sora和Deepfake的橫空出世，更是讓“有圖有真相”成了天真的童話。

縱深發展的現代化進程，高歌猛進的數字時代，風頭正盛的技術加速主義，正在制造系統性的意義貧困。當傳統意義緩慢解體、新意義尚未確立，置身于這個時代的你們自然就會倍感壓力，焦慮和彷徨，甚至選擇放棄。曾經韓國的“三拋時代”（戀愛、結婚和生育）、日本的“低欲望社會”和當前中國的“躺平現象”，雖表現各異，但底層邏輯卻極為相似：這難道不是現代人最后倔強和消極抵抗？傳統意義的顛覆與解構，必然伴隨嶄新意義的創生與再造。在從傳統到現代的過渡和轉型期，首當其沖遭受沖擊的就是青年群體。這是時代之痛，這是世界之苦，這是必經之傷。

意義的重建：不確定時代的錨點

那么，在這樣深度變革轉型和意義解構迷失的不確定時代，我們還需要意義、還能重建意義嗎？答案當然是肯定的。人生而自由，但卻無往不在意義之中。意義就是方向，意義就是動力，意義就是理由。

鮮活精彩的現實表明，個體生存需要意義。奧地利心理學家弗蘭克爾在《活出生命的意義》中揭示，集中營中的幸存者之所以能活下來，靠的不是食物，而是“明天要完成的手稿”。最新的腦科學研究也證明：明確人生目標的人的抗壓能力能提升至少40%。這就能夠解釋為什么同樣強度的工作環境下有人談笑風生，有人不堪重負。同樣面對壓力，有人勇于亮劍，有人臨陣退縮。

古往今來的歷史表明，文明進化也需要意義。公元前5世紀雅典執政官伯里克利通過一場葬禮演講，用公民和美德鑄就了城邦民主的千秋美譽。驚艷世界的敦煌莫高窟的美倫美奐啟示世人：個體雖然渺小如沙，但千年的集體創作卻可以成就文明的不朽豐碑。

在這個AI能在10秒鐘內生成一篇像模像樣的萬字學術論文卻不知同一現象在古今中西不同情境中擁有截然不同面孔的年月，在這個AI能惟妙惟肖模仿王羲之書法卻不懂《蘭亭集序》悲欣苦樂的時代，人類最后的堡壘恰恰是創造意義的能力，人類最后的尊嚴恰恰是重建意義的可能。

意義的策略：尋找意義的可行之法

新時代的年輕人究竟又該如何重建意義的燈塔呢？首先，我們必須意識到：意義需要在不確定中建立“精神冗余”， 意義意識是可以訓練的元能力。基于此，我給大家提出如下具體建議：

第一，創建“意義表格”。建議大家每月做一次“意義審計”：哪些事讓你欣喜若狂（或歇斯底里或徹底崩潰）？誰的出現讓你覺得自己變得更幸福（或更悲催）？最近一次為陌生人心跳加速（或心跳停止）是什么時候？這會讓你體驗你是主宰自己生活的主人，不是可有可無的陪襯。

第二，制造“必要的困難”。如選擇紙質書閱讀，研究表明比電子書記憶深15%，因為翻頁動作可以制造認知摩擦。如出門旅行選擇目的地時，放棄小紅書等平臺推薦。如瀏覽社交媒體時用手動輸入關鍵詞的方式查詢信息。如嘗試一次三個月的“城市隱居”（斷絕網絡、手工抄書、自己做飯等）。這會讓你找到人生的“真實感”和“在場感”。

第三，成為“意義節點”。據國內某知名985頭部高校最新公布的校友調研，校友滿意度最高者不是收入最高群體，而是“覺得自己改變了某個具體生命”的人群。建議大家踐行“5人原則”：每年深度幫助5個具體的人，無論以何種方式，但一定不是慈善捐款。這會讓你體驗“利他”的成就感和榮譽感。

第四，營造“反脆弱網絡”。每年結交三個界別的朋友：一是比你年長20歲的“人生導師”，二是跨行業的“異質思維伙伴”，三是比你年少5歲以上的需要你指導的青年或少年。這會讓你感到你還“活著”，讓你知道你不是“世上最慘的人”，讓你記得你曾經年少過、也會越來越老。

第五，搭建“意義投資組合”。將30%的精力用在穩定型價值（如家庭生活），40%的精力用在成長型價值（如職業發展），30%的精力用在風險型價值（如社會創新），這是對抗意義通脹的最佳策略。這會讓你任何一項意義投資失敗都不會導致人生破產和意義全失。

各位同學，今天講得有點抽象，有點冗長，我只是在想：10年后，當你們回望今天，是希望看到一條被算法優化的人生拆線圖，還是一幅留有空白的手繪畫卷？教育的終極失敗，不是培養不出杰出人才，而是造就了害怕留白的靈魂。我執著地相信：100年后，當AI考古學家挖掘我們這個時代，它們會驚詫于人類如何在意義的荒漠中堅持尋找綠洲，在意義的荒原上努力建造燈塔。而你們——2025屆畢業生——留下的足跡將證明：真正的教育不是教會學生計算利弊，而是培養在黑暗的虛無中堅持點燈的本能。請你們牢記：衡量你們人生的一定不是獲得了多少資源和財富，而是點燃了多少火種和希望！

習近平總書記說，“黨和國家事業的希望寄托在青年身上。”真誠地希望各位畢業生都能找到自己的人生意義，點燃自己的人生希望，實現自己的人生夢想！再次祝賀大家畢業快樂！祝大家前程似錦，一生幸福

內容來源 | 中國政法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