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語文，從讀童詩開始

“王宜振教童詩”欄目以推薦中國現當代適合兒童閱讀的較新的詩歌文本并對之加以品讀為主，以此推動全國詩教工作的開展。同時，本平臺還開辟“孩子的詩”“詩教課堂”“詩歌后面的故事”“好書推薦”等欄目，歡迎全國詩教工作者、詩人參與互動，共育詩歌教育的花園。

童子兒童詩選

01

我認出了月亮

我認出了月亮

接著，我又認出了那匹馬

我認出了潔白的花束

接著，我又認出了它的芬芳

我認出了旅人

接著，又認出他走著的路

我認出了一聲鳥啼

接著，我又認出了寂靜

我認出了記憶

接著，我又認出完整無缺

我認出了眼前的山河

接著，我又認出了草葉風拂

我認出了露珠

接著，又認出了林間的霧

我認出了你

接著，我又認出了寂靜

02

拉面粉的小毛驢

小毛驢在夜晚

拉著一袋

雪白的面粉

輕快地走

順便拉著幾顆

迷路的星星

順便拉著黑漆漆的

打盹兒的夜

走呀走呀

順便拉上了

一個安靜的村莊

又順便拉上了

更多的安靜

后來它叫了起來：

嗷啊，嗷啊，嗷啊

于是它又拉上了

一串響亮的叫聲

03

我耐心地等自己變老

因為我現在

還是個小孩

在這個世界上

我的意見不重要

我的夢想不重要

我認為地球應該是什么樣的

也沒人覺得重要

好吧，我耐心地

等自己變老

變成個慈祥又威嚴的老頭兒

可是，萬一到那時候

事情又變得顛倒

老頭兒的意見和夢想

沒有小孩的重要?

04

換星星

我想用我的貓，

換一顆星星。

跟天空談了好久，

他都沒有答應。

“要知道，

我是用僅有的一只貓，

換你無數星星里的，

一顆星星!”

我生氣地對他說，

但他不為所動。

“不行，不行，

只可以給你摸摸它!”

我摸了摸一顆星星，

它聽話得像只貓。

最后我打消了，

用貓換星星的念頭:

“它除了夜里會閃呀閃，

別的和貓也差不多。”

05

天真之歌

我愿自己再天真些

好讓世界仍圍著我轉

貓和狗溫柔地靠近

鳥兒飛落小小的掌心

它們和人們所說的

聽起來是同一種語言

真是可愛——

每一句話我都會回答！

是的，我認識風

轉來轉去找它的影子

這就是我在捉迷藏時

追逐著的永恒的天真！……

06

我總想給里面多放點兒什么東西

冬天的劈柴，夏天的冰塊

給雪人的胸膛再多一點兒白

水里的糖，花心的蜜

給知了的吟唱多一點兒旋律

回家的旅途再多些平坦

燈光更加柔和而不是刺眼

情人從吻里得到更多的永恒

海把更多的身影指認為海

而小小的嬰孩，那么完善

能多放進去一點兒的只有愛

07

怪獸

小時候遇見過那么多怪獸

長大一些卻怎么也記不起來

它們都是什么模樣了

看動畫片的時候似曾相識地

想了又想，有一位

就是自己當年的玩伴啊

原來它也曾是別人心里的好朋友

目不轉睛地看著看著

心里的羨慕和遺憾增加了

在青蛙跳過的小路上重新認識吧

在青鳥做巢的樹杈上重新認識吧

好嗎？好嗎？

08

星星的光落下來

星星的光落下來

從屋頂上滾下來

從樹梢上跳下來

細細的腳踩著豌豆架

從窗子里伸進來

星星的光一段一段

穿過窗紗落在床上

我要一根一根拾起來

扎成一束收起來

09

牛角上的牽牛花

牽牛花，牽牛花

叫了那么久的名字

才有一頭牛

頂著彎彎長長的角

走過它旁邊

它急急忙忙地

就把藤蔓掛在牛角上了

一朵新開的花兒

小喇叭嘀嘀嗒嗒吹著

露珠紛紛地跳落著

草籽們互相問候著

蚱蜢忙忙地追趕著

遠處的低山迷蒙著

近旁的秋天微笑著

10

第一次看海

第一次看到大海，

應該怎么做

才顯得有禮貌？

要不要鞠躬？

要不要脫帽？

要不要使勁招手？

要不要說你好？

要不要跳起來？

要不要微笑？

還有，要不要激動地表示，

自己早已期待投入一個

大大的、咸咸的、藍藍的擁抱？

要不要表示畏懼

或是吃驚？

或是目瞪口呆得

什么都說不出來？

算啦算啦，看來沒有人懂

第一次面對大海

應有的禮節

還是像一個小孩

應該做的那樣，

張開嘴巴，大聲說——

啊！

11

我將像風那樣走下去

我去尋找一棵樹，

一棵又粗又壯的大樹，

為了從他那里獲得

一份成長的勇氣。

我去尋找一條河流，

一條常年冰封的河流，

為了從他那里獲得

留住時間的能力。

我去尋找一座山峰，

一座最高最大的山峰，

為了請他向我傳授

永不停止的信念。

我去尋找一朵鮮花，

一朵最為嬌嫩的鮮花，

為了從他那里打聽

保持美麗的秘密。

我去尋找一個孩子，

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為了從他那里了解

永不長大的意義。

我去尋找一個精靈，

一個無所不知的精靈，

為了請他向我講述

所有真實的奇跡。

我將像風那樣走下去，

我將像風那樣走下去。

12

國王的生日在七月

生日這個甜蜜的詞

熊第一次聽到

就流口水

整個森林里都在說

國王的生日在七月

所有的人都要準備禮物

只有熊躲在大梨樹后

想著怎樣把這甜蜜偷走

“偷走整個七月？

顯然不行。”

整個七月又熱又重

會把它累壞的

好吧，只偷走

生日那一天就好

把它藏進樹洞里，每天

榨上那么一小杯嘗嘗

就好

那一天到底是哪一天？

它去問還沒有長出胡子的

青蛙先生

青蛙摸摸下巴：

那一天是哪一天？

怎么可能忘掉——

羊蹄甲約定開花的那一天

兔子要講一個新故事的那一天

月亮和粉紅色的大象

要跳一夜長長的舞的那一天

種彩虹的人

種出彩虹的那一天

草坪上長滿蘑菇的那一天

哎呀，不能偷走，不能偷

熊吧嗒吧嗒嘴巴

它記起來了

那也是自己和

河對岸的愛笑的水獺約好了

去瀑布旁打水仗的那一天

（它紅了紅臉）

瞧，作為一個國王

他的好運從來都不是一般的好

一頭熊差點兒把他的生日偷走

他一點也不知道

是的——你們的國王

他正和瓢蟲說著溫柔的話：

我什么禮物都不需要

只要能夠像你一樣

快快活活地

就越飛越遠，越遠越小

《新童詩與傳統》

新童詩與傳統

詩人 藍藍

三年前，我參與由王泉根教授主編的“百年百篇中國兒童文學經典文叢”詩歌卷的編選與評析撰寫，在閱讀了大量童詩作品的基礎上，基本厘清了漢語童詩的發展脈絡。早在1902年，黃遵憲先生便寫出了《幼稚園上學歌》，比胡適先生提倡寫白話詩還要早幾年。這首詩突破了傳統格律詩的形式束縛，句子不拘長短，節奏變化自由，同時拋棄了當時愛用典、恪守對仗的創作規范，引入俗語和口語，呈現出活潑通俗、自由跳躍的嶄新表達方式，令人耳目一新。清朝后期的中國詩壇，尊古擬古之風甚重，學士之人亦步亦趨，平庸之作盛行。黃遵憲先生在那時便提出了要借鑒民歌和山歌的語言寫詩，亦可吸收散文的句法。這首《幼稚園上學歌》如今讀來，逾百多年而生動如初，其情其景歷歷在目。在落后腐敗的晚清社會，這首童詩為詩界開一代先河，從腐朽僵死的文風中蛻變，孕育了現代新詩的胚胎，實為近現代中國兒童詩開山拓路的典范之作。

舉例黃遵憲先生的詩作，只是為了說明，中國的詩歌創作，包括童詩的創作，從來不是一個封閉的系統。中國詩歌自二言詩始，歷經了三四言、五言詩、七言詩、楚辭、五律、五絕乃至宋詞與元曲等等，更不用說其他文體的流變了。隨著時代的變遷，不僅僅詩歌表達的形式在不斷變化，其內容也在不斷變化。蓋因每個寫作者的經驗都是獨一無二的，都會帶著那個時代特有的烙印。漢語童詩已逾百年光陰，從黃遵憲、葉圣陶、劉大白、陳伯吹等早期詩人開始，一代又一代的詩人給少年兒童帶來了很多優秀的作品，也留下了不少膾炙人口的童詩。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在改革開放政策的影響下，涌現出一批相當有創新意識的詩人，他們的閱讀視野更為開闊，表達欲望也更為強烈，這一批人中的少數詩人，將自己的創造力延伸至新世紀的來臨。然而，隨著時代的不斷變化，世界文化交流的愈加豐富，更年輕一代的詩人不滿足于已有的詩歌表達，對形式單一、內容也乏善可陳的一些創作現象不能茍同。這些青年詩人大多出生于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他們在歷史的大潮中見證了生活的巨變。社會經濟發展的起落、人工智能的出現、不同文化的交融對話、大量翻譯作品的閱讀等等，與個人在時代潮流中的經驗互為映照，催生出他們獨特的感受與表達方式。

據詩人山葉介紹，2016年他在微信平臺組建了一個名為“新童詩”的社群。作為學生讀物的編輯，他常在不同的刊物及選本上讀到一些老套、墨守成規的童詩，也在網絡上讀到過很多年輕作者形式新穎、表達獨特的作品，而這些年輕人鮮少在紙媒刊登作品。鑒于此，“新童詩”開始策劃進行每月一次的主題詩歌征集，并在微信公眾號上推出。這一舉措吸引了大批青年詩人加入，其中包括了許多才華橫溢的作者，如慈琪、童子、丁云、閆超華、劉臟等人。當然，“新童詩”作為一個概念提出，反映了當下童詩創作的一種審美取向，也有很多生于七十年代甚至年齡再大一點的童詩詩人，其詩學理念也與“新童詩”契合。這些詩人大多受過良好的教育，具備相當程度的理論學養，精神視野開闊，對兒童心理和生活有著充分的了解。他們在創作中勇于拋棄以往題材重復、形式雷同的寫法，更加主動地探索多元開放的表達手法；尤其在書寫題材方面，敢于誠實地傳達當代兒童真實的境遇和豐富的感受，同時也能將作者自身的經驗和思想以幽默、深情、充滿奇思妙想的方式呈現，極大地拓展了童詩的表達邊界，顯示出令人驚喜的、生氣勃勃的創造力。他們既是百年優秀童詩傳統的繼承者，同時也是以獨特個人的方式開辟中國童詩新領域的建設者，是當代漢語童詩創作中不可忽視的一支生力軍。

筆者以為，詩歌語言是人類所能認識到的自然和社會的隱喻系統，詩歌語言是一切僵化語言的“敵人”，它的自由創造、無限活力是對僵化語言內部令人窒息的陳詞濫調堅定不移的反對，是打破某些陳腐觀念合理化、權威化、程式化的充滿生氣的力量。筆者不才，也曾傾心寫過童詩，借此“新童詩”系列結集出版之際，聊序數言，與青年朋友共勉，愿新一代詩人推陳出新，借古開今，創作出更多優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