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4年冬夜,鄴城街巷冷清,寒意刺骨。一位雄壯將軍踏著夜色潛入城中,身后是二十名最精悍的勇士。
他目光灼灼,嘴角微揚,仿佛不是去執行一場充滿兇險的刺殺,而是奔赴一場尋常的酒宴。
此人正是劉秀麾下大將吳漢,而他們的目標,則是盤踞此城的謝躬——一個曾與劉秀“盟友”卻終成心腹大患的勢力首領。
吳漢的出身與這冰冷夜色一樣黯淡無光。他最初不過是南陽郡宛縣的一個小小亭長,因門客犯法,竟遭官府緝捕,只得倉皇北逃,遁入漁陽郡販馬為生。
在亂世中,販馬如同在刀鋒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人財兩空。然而這險惡行當卻意外淬煉出他一身精絕騎術,更讓他與邊塞的豪杰游俠結交日深。
當王莽篡漢、天下大亂之際,漁陽太守彭寵注意到這個孔武有力、膽識過人的漢子,破格提拔他做了安樂縣令——一個吳漢此前亡命時想都不敢想的官職。
命運再一次的轉折點,出現在他與劉秀使者鄧禹的相遇。
當鄧禹將河北劉秀起兵之事告知吳漢時,吳漢眼中仿佛被點亮了火焰,他敏銳地感知到,這或許便是他苦苦等待的亂世明主。
他當即勸服彭寵歸順劉秀,并親率精銳騎兵南下,在廣阿城下終于見到了那個將改變他一生的貴人——劉秀。
劉秀望著眼前這位目光如炬的壯漢,任命他為偏將軍,讓他率軍沖鋒陷陣,討伐王郎。
吳漢在戰場上迸發的力量令人驚嘆。他作戰勇猛如虎,卻又并非蠻勇之輩。
更始帝派尚書令謝躬率數萬兵馬駐守鄴城,名義上與劉秀聯合,實則暗藏禍心。
劉秀深知此人不可留,卻苦于沒有合適機會。吳漢洞悉主公心思,便獻上一計:假意邀請謝躬出城圍獵,誘其離開堅固城池,再一舉擒殺。
計劃進行得異常順利。當謝躬興沖沖率數百輕騎出城時,吳漢早已埋伏精兵于途中。頃刻間伏兵四起,謝躬驚慌失措,被吳漢帳下猛將陳康當場斬殺。
吳漢策馬立于尸首旁,目光掃過驚駭的鄴城守軍,聲如洪鐘:“謝躬背反劉公,其罪當誅!爾等速開城門,可免一死!”
主將已死,守軍群龍無首,只得開門投降。吳漢兵不血刃,為劉秀徹底拔除了這顆眼中釘。
消息傳到劉秀那里,這位素來沉穩的主公也禁不住拊掌大笑,贊道:“吳公差強人意,隱然有一國之風矣!”
這句“差強人意”,被寫進《后漢書·吳漢傳》,成為劉秀對吳漢非常滿意、超出預期、特別能振奮人心的高度贊揚,尤其“隱若一敵國”更是點睛之筆,意思是吳漢的威重仿佛能匹敵一個國家。
這句話常被后世引用,是理解劉秀對吳漢評價的關鍵。
吳漢的戰場智慧在平定河北的征途中愈發閃耀。他率軍北上幽州,以霹靂手段征發十郡突騎——那些在邊塞與胡人血戰中淬煉出來的精銳騎兵,成為劉秀麾下最鋒利的矛尖。
當時河北最大的割據勢力銅馬軍,雖號稱百萬之眾,卻是一群缺乏組織的烏合之虜。吳漢洞察其弊,率精銳騎兵如利刃切豆腐般直插敵陣核心。
銅馬軍看似龐大,實則指揮混亂,在吳漢精準而迅猛的沖擊下頃刻崩潰,殘部紛紛歸降。
此役之后,劉秀實力大增,被時人敬畏地稱為“銅馬帝”。
隨著劉秀稱帝建立東漢,吳漢被封為大司馬,成為帝國最高軍事統帥。然而天下未定,盤踞睢陽的梁王劉永勢力依舊龐大,成為光武帝心腹大患。
公元27年,吳漢率軍圍攻劉永大將蘇茂據守的廣樂城,戰事膠著之際,劉永另一悍將周建突然率十余萬大軍從背后殺到,與蘇茂里應外合。吳漢腹背受敵,形勢危如累卵。
千鈞一發之際,吳漢竟從馬背上一躍而下,親自搶過鼓槌,奮力擂動戰鼓!
鼓聲如雷,震徹戰場。漢軍將士見主帥如此身先士卒,頓時熱血沸騰,士氣暴漲。
吳漢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戰機,親率最精銳的突擊隊,如猛虎下山般直撲敵陣薄弱處。
史載漢軍“一鼓齊進,大破之”,蘇茂、周建狼狽逃竄。此戰之勝,全賴吳漢于絕境中那份驚人的鎮定與敢于搏命的勇氣。
廣樂之戰后,吳漢揮師東進,直搗劉永老巢睢陽。圍城數月,城中糧盡,劉永絕望中欲趁夜突圍,卻死于部將之手。吳漢入城后,將劉永首級傳送洛陽,其勢力就此瓦解。
公元35年,吳漢迎來了軍事生涯的巔峰之戰——伐蜀。他率大軍沿長江逆流而上,直逼盤踞蜀地的成家皇帝公孫述。
兩軍在廣都、成都之間反復拉鋸。吳漢雖在初期遭遇挫折,損兵折將,卻愈挫愈勇。
他調整戰略,以退為進,在險要處設下伏兵,最終在成都近郊徹底擊潰公孫述主力。公孫述本人也在混戰中受重傷,當夜身亡。
翌日清晨,成都城門緩緩開啟,殘存的蜀軍宣布投降。然而,當勝利的狂喜與長久緊繃的神經驟然松弛,加上對部下傷亡的痛惜,竟使吳漢下達了那個令他背負千年爭議的命令——縱兵屠城。
火光映紅巴蜀的天空,這無疑是這位名將輝煌戰史上最刺眼的污點。消息傳到洛陽,光武帝劉秀震怒,嚴厲斥責。
吳漢最終以自劾請罪,才勉強平息了這場風波。
吳漢晚年,雖位極人臣,卻深知“飛鳥盡,良弓藏”之理。他變得異常謹慎,每次出征歸來,常默默侍立朝堂角落,從不夸耀戰功。
皇帝問起軍事,他也總是恭敬垂首,唯唯稱是。這位在戰場上意氣自若、指揮千軍萬馬如臂使指的大司馬,在朝堂之上卻低調得如同一個謹小慎微的新晉官員。
他最終得以善終,陪葬劉秀的原陵,在云臺二十八將的畫像中位列第二,僅次于太傅鄧禹。
從亡命天涯的販馬客,到云臺之上永享尊榮的開國元勛,吳漢的一生如同漢末亂世里一曲跌宕的長歌。
他既能在絕境中擂鼓沖鋒,以“差強人意”之姿,力挽狂瀾于廣樂城下;也曾在成都血火中放縱殺伐,留下永遠無法洗刷的殘暴印記。
戰鼓聲歇,青史墨跡已干,那些驚心動魄的廝殺與運籌帷幄的瞬間,最終都沉淀為史冊中一個名字的重量——這名字背后,是一介草莽在時代的驚濤駭浪中,以膽魄與智謀搏殺出的不朽功業,與那難以磨滅的復雜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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