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漢惠帝和他的皇后
——新視角讀《漢書》之十四
文/宋玉山
劉邦死后，十六歲的太子劉盈繼位。劉盈既不像父親那樣雄才大略，更不像母親那樣心腸歹毒，而是心地善良，仁義柔弱。劉盈雖然柔弱，也并非不想有所作為，但大權都在呂后手里，他當兒子的又有什么辦法？母親的殘暴，更讓他善良的心靈屢受創傷。所以，他在位七年，只有二十三歲就抑郁而死，甚是可憐。
《漢書》記載，劉盈很小的時候，劉邦就起兵打天下去了，他是由母親獨自養大，因而從小缺乏父愛。因為在家里無人照顧，他和姐姐經常跟著母親去田間勞動，可見生活之艱難。
在他四五歲的時候，爆發了彭城之戰，呂后一家為了躲避項羽追捕，四處逃難，劉盈姐弟倆不幸與家人走散。幸運的是，他們遇見了自己的父親，劉邦把他們抱上車來，一塊逃命。楚軍緊追在后，劉邦大急，為減輕車子重量，幾次把兩個孩子推下車去。趕車的夏侯嬰不忍心，幾次下車把他們抱了上來，最后懷抱劉盈趕車，這才使劉盈沒有死在亂軍之中。父親的自私和無情，肯定在劉盈幼小的心靈上，留下了很深的傷疤。
劉盈十分感激夏侯嬰，他登基之后，專門賜給夏侯嬰一處靠近皇宮的大宅院，并題名“近我”，表達了一種優于群臣的特殊尊禮。
劉邦彭城脫險以后，第二年立劉盈為王太子，稱帝后又立他為皇太子，應該說還不錯。不料，后來劉邦看他不順眼，想廢了他，改立三子劉如意，劉盈整日恐慌不安。萬幸的是，大臣們一致反對，呂后想盡一切辦法，最后采用張良之謀，請來“商山四皓”，才使劉邦改變了主意，劉盈的太子之位勉強得以保全。
等到劉邦歸天，劉盈就順利接班了，被稱為漢孝惠帝。漢惠帝一登基，就顯示出他的仁愛之心。他發出詔令，給天下所有百姓，普遍賜爵位一級；朝廷官吏，或予以升職，或給予物資獎勵；減輕百姓稅賦，恢復十五稅一制度；減輕刑罰，應判四年的減為三年，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和十歲以下的少年，免于肉刑和剃光頭。惠帝還在詔令中強調說：“官吏的職責，就是為百姓辦事，必須把老百姓的事情辦好。”
漢惠帝也想有所作為，他登基不久，就下令修筑殘破的長安城，讓各郡建立高祖宗廟，后來又興建長安西市，修建廒倉。漢惠帝還下令廢除挾書有罪的法律，刪掉妨害吏民的法令。同時，在各地選拔孝悌力田的賢者，免除其徭役負擔。
漢惠帝登基第二年，蕭何病故。臨終前，惠帝親自去看望，并問他：“您百年之后，誰可接替呢？”蕭何已經被劉邦馴服了，面對少主，仍然是小心翼翼。蕭何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沒有比主上更了解臣下的了。”惠帝點名問道：“曹參怎么樣？”蕭何馬上頓首說：“皇上得到賢才了，我死而無憾。”這表明，漢惠帝是很重視丞相人選的。
曹參當了相國以后，全部遵照蕭何制定的法令辦，自己什么也不干，只是日夜飲酒。惠帝有些著急了，但不好責備曹參，便對曹參的兒子曹笛說：“高帝剛棄群臣而去，我年富力強，不能毀了高帝事業，可相國天天喝酒，無所事事，你私下里去問問，是怎么回事啊？”后來，曹參給惠帝解釋了一番“蕭規曹隨”的道理，惠帝才放心了。這說明，漢惠帝確實有要干一番事業的想法。
可是，漢惠帝畢竟年輕，能力有限，呂后十分強勢，朝中大事都要呂后點頭才行。這些還能忍受，最讓惠帝不能接受的，是母親的暴行，使他飽受精神摧殘。
漢惠帝登基后，他的哥哥齊王劉肥來朝見。惠帝在皇宮舉行家宴，請兄長坐了上座。呂后一見，心中大怒，命人端來兩杯毒酒，放在劉肥面前，讓劉肥給她敬酒。劉肥沒想到酒里有毒，就端起一杯。在這危急關頭，漢惠帝伸手端起另一杯毒酒，要與兄長一塊給母親敬酒。呂后大驚，來不及多想，一巴掌把惠帝手中的酒杯打翻。劉肥知道情況不好，趕緊裝醉告辭了，惠帝救了哥哥一命。事后，劉肥獻出一個郡，并且認了妹妹魯元公主為太后，呂后才饒過他。
呂后為報當年廢立太子之仇，召趙王劉如意進宮，想加害于他。惠帝知道母親沒安好心，親自到霸上迎接弟弟，安置在自己宮中保護起來，日夜不離身邊。漢惠帝確實仁慈，劉如意曾經是他的政敵，他卻仍念手足之情。這樣過了好幾個月，呂后始終沒法下手。可是有一天，惠帝早起出宮打獵，劉如意貪睡沒有起床。呂后抓住這個機會，派人毒死了劉如意。
據《西京雜記》記載，惠帝回來后，見弟弟七竅流血而死，悲憤交加，找出兇手，把他腰斬了。漢惠帝知道是呂后指使的，但對親生母親又有什么辦法呢，只有殺兇手泄恨。這說明惠帝雖然柔弱，但還是有血性的。
后來，漢惠帝竟敢把呂后的寵臣審食其抓起來，還要處死他。據說審食其是呂后的男寵，呂后盡管內心著急，但不便出面相救，還是別人設法救了審食其一命。這說明，漢惠帝并不完全是逆來順受，有時還是有點男子漢氣概的。
呂后殺了劉如意之后，又慘害他的母親戚夫人。呂后命人砍去戚夫人手腳，剜掉眼睛，熏聾耳朵，灌下啞藥，稱為“人彘”。不知出于什么考慮，呂后竟然讓惠帝去看。惠帝見如花似玉的戚夫人，被母親慘害成這個樣子，心靈受到巨大創傷，當即大哭一場，病倒不起，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漢惠帝派人斥責呂后說：“這不是人干的事情！我作為太后的兒子，無臉再治理天下了。”漢惠帝從此沉湎于酒色，借酒澆愁，不理政事，二十三歲便英年早逝。
班固在《漢書》中評價道：“漢惠帝內親宗室，外禮宰相，可謂仁德寬厚。可惜由于母后的殘忍而增加了他的精神痛苦，抑郁而終，可悲啊！”
漢惠帝因為有這樣的母親，下場是可憐的，而他的皇后，是呂后的親外孫女，下場同樣可憐。
漢惠帝的皇后姓張，是他姐姐魯元公主的女兒。在惠帝四年，呂后為了親上加親，也是為了讓外孫女能夠像她一樣尊貴至極，硬是立了張氏為皇后。漢惠帝和姐姐年齡相差不多，他姐姐的女兒能有多大，肯定沒有成年。舅舅娶親外甥女為妻，而且還是幼女，挺尷尬的。所以，漢惠帝與張皇后，只有夫妻之名，并無夫妻之實。
等到張皇后長大以后，漢惠帝就死了，張皇后只能獨守空房。第二年，她的母親魯元公主也去世了，張皇后更加孤苦伶仃。呂后死后，大臣們誅滅諸呂。張皇后雖然是呂后的親外孫女，但朝野都知道她與諸呂亂政無關，沒有為難她，只是廢黜其位，把她安置在北宮居住。
北宮是皇宮后面一處極為偏僻幽靜的院落，平日里人跡罕見。張皇后獨居北宮，身邊只有幾名宮女，青燈孤影，以花為伴，這樣無聲無息、日出日落整整十七年。張皇后活了不到四十歲，同樣也是抑郁而終。
有的史書記載，張皇后死后入殮時，宮女們驚訝地發現，張皇后依然是個處女。消息不脛而走，人們憐惜她，為她立廟祭祀，稱為“花神廟”。
漢惠帝和他的皇后，固然可憐，但還算不上悲慘，真正悲慘的，是戚夫人和她的兒子。

【作者簡介】宋玉山，山東沂南人，1956年生，曲阜師范學院中文系畢業，中共黨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歷任茌平縣委宣傳部新聞干事，農工部副部長，王老鄉鄉長，縣委辦公室副主任，聊城市委組織部科長，聊城市委辦公室科長，茌平縣委常委、組織部長，縣委副書記，聊城市統計局長，聊城市教育局長，甘肅省委政研室副主任，國家行政學院研究室主任，山東省委副秘書長、政研室主任、省委新聞發言人，山東省人大常委等職。獲山東省優秀共產黨員、山東省五一勞動獎章等榮譽稱號，高校特聘教授。2019年退休后，撰寫《新視角讀二十六史叢書》，共13冊、300萬字，由中國文史出版社出版發行。喜馬拉雅平臺將該書以“精讀中國歷史”為題播出，目前聽眾達2.1億人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