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凱當上民國第一任總統之后，為什么又要走回帝制？接下來我會用兩期內容來梳理其中的歷史脈絡。

走向共和

1900年6月21日，清廷以光緒皇帝的名義向十一國宣戰，義和團與朝廷官軍共同進攻北京城內的各國使館，并大肆追殺在華洋人。與此同時，謀求現代化的地方督撫不贊同朝廷的排外政策，兩廣總督李鴻章、兩江總督劉坤一、湖廣總督張之洞、山東巡撫袁世凱等七位封疆大吏開始聯手“東南互保”。 同年八月，八國聯軍一路攻進北京，慈禧和光緒皇帝西逃到了西安，史稱“庚子事變”。 1901年，慈禧太后與光緒皇帝回鑾北京，清廷為了重整國政，開始了新一輪的變法圖強，史稱“清末新政”。但這一系列舉措已無法扭轉中央政權日益衰微的局勢，自清朝立國以來所奉行的中央體制可謂名存實亡，“東南互保”間接讓滿清步入地方分權時代。

盡管慈禧與光緒仍代表著清帝國統一的合法性，但地方權力事實上已高度獨立，各地督撫紛紛以省的名義向外國銀行貸款，自籌軍費發展軍隊與實業，逐漸擺脫對中央財政的依賴。其中以袁世凱在直隸苦心經營的北洋新軍，以及張之洞用了十多年心血訓練出來湖北新軍最具代表性，這兩支軍隊均依托地方財力，不受中央直接節制，成為清末軍政格局中相互牽制的重要力量，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相較于專注興辦現代化事業的官僚階級，社會上的熱血青年受到全球范圍內興起的民族主義、種族主義、共和主義的影響，開始了一系列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事業。其一是以康有為、梁啟超為代表的立憲主義，其二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以孫中山為代表的革命黨。

1908年11月，光緒與慈禧相繼去世，年幼的溥儀繼位，其父載灃出任攝政王。載灃主政后，他和隆裕太后啟動了一系列政治變革，著力于收回中央權力，遏制地方分離主義的驅使，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拿回大清最強武力北洋新軍的控制權。1909年，載灃拿北洋新軍的實際領袖袁世凱開刀，下令罷黜了他軍機大臣的職務，并任命了滿洲貴族應昌接任袁世凱。如果按照這樣的局勢發展下去，袁世凱與北洋新軍的關系勢必會日益疏遠。然而世事難料，兩年后爆發的武昌起義挽救了袁世凱岌岌可危的職業生涯。

辛亥革命與袁世凱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革命黨人占領了湖廣總督府，并在兩天內控制了武漢三鎮，黎元洪擔任新成立的軍政府都督，對外宣布成立中華民國。清廷命陸軍大臣應昌率北洋軍前往剿滅，北洋第一軍搭乘京漢鐵路在10月18日抵達灄口，十分接近漢口旁的劉家廟站。但此時第一軍總督馮國璋卻按兵不動，拒絕聽從應昌調遣，一直拖到26日才在海軍炮火的掩護下順利拿下了劉家廟。這件事讓清廷意識到應昌沒辦法指揮這支北洋新軍，于是在27日重新啟用袁世凱，任命他為欽差大臣去平叛革命黨。

袁世凱接到任命后，命馮國璋繼續指揮第一軍，派親信段祺瑞率北洋第二軍南下支援。10月30日，馮國璋率軍親自抵達漢口。為了解決革命黨在漢口市區的游擊騷擾，馮國璋一把火燒了漢口市中心，革命黨人只好退回漢陽和武昌。就在這時北洋海軍發生兵變，幾位支持革命黨的海軍軍官控制了3艘巡洋艦，炮轟路面的馮國璋部隊，減緩了北洋軍的進程。這場戰斗持續了四十多天，史稱“陽夏保衛戰”。在這40天當中，全國多地爆發起義，尤其南方為最。傳統敘述常說各省相繼宣布獨立，加入中華民國，這其實是過于簡單化的說法。當時的情況是相當復雜的，北洋軍因為失去了海軍的支援，難以往長江以南推進，但他們基本上還是控制住了北方。而南方雖然很多地方宣布獨立，但多局限于大城市，廣大鄉村仍未脫離滿清。

11月27日，北洋軍控制住漢陽，革命起源地的武漢三鎮只剩下武昌了。此時，袁世凱開始權衡利弊。一方面，雖然北洋軍看似聽命于袁世凱，但旗下的將領各懷鬼胎。第二，南方革命黨雖然軍事方面不如北洋軍，但南方士紳普遍傾向革命，袁世凱若真想鏟平革命黨，勢必得消耗自己的嫡系北洋部隊，那么滿洲權貴就可能趁勢奪走他的權力，他會腹背受敵。更關鍵的是，列強對革命黨的態度模糊不清。起初歐美擔憂武昌起義會演變為太平天國或義和團之亂，但革命黨表現克制。對日本來說，大清滅亡很可能倒向一個更混亂的中國，對日本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而對于歐洲列強，他們只想要一個穩定的中國確保可以通商，尤其是英國。面對多方壓力，剛復出的袁世凱只能接受與革命黨妥協。袁世凱本人雖對君主立憲抱有興趣，卻排斥共和政治背后的權力制衡與地方分權，這一態度正是自1900年以來中央集權與地方自治矛盾的延續，為民國政壇的動蕩埋下了伏筆。

袁世凱與民國政治

1912年2月，宣統皇帝發布退位詔書，滿蒙權貴正式下臺。2月13日，孫中山辭去臨時大總統的職位，2月15日，袁世凱被選為第二任臨時大總統。民國的創建，可以說是革命黨與北洋相爭的妥協產物。南方的革命派為了減少流血沖突同意袁世凱上臺，換取清廷退場，同時又通過《臨時約法》來牽制袁世凱的權力。清帝退位后，民國不只繼承了清帝國廣袤的領土，也承擔了滿清留下的巨額債務。中央既要償還戰時賠款，又要負擔軍餉和官員俸祿。民國成立的第一年，中央和地方財政狀況可以說是蕩入谷底。財政總長熊希齡清點時發現，南京國庫存銀不足三萬兩，北京國庫存銀也不過六萬。

為解燃眉之急，袁政府自1912年3月起，與英、法、德、俄、日、美六國銀行團展開借款談判。然而由于民國政府才剛建立，可以說毫無信用可言，財政狀況又極其糟糕，六國銀行團便以監督中國財政作為交換條件。換句話說，如果這個條件成立了，六國銀行團可以合法控制中國政府的財政運作。袁世凱內閣認為這是對中國主權的傷害，沒人同意，最初的兩任內閣甚至因為不同意這項條款而總辭。如果你是當時的袁世凱，你能怎么做呢？大約主要有兩條路，第一，搜刮資產家的金庫或搞共同富裕。第二，繼續與外國銀行團談判，爭取外援以維持政府運作。我相信袁世凱絕對也想過共同富裕的方案，但無奈中央權力不濟，1912年時的袁世凱政府只能任命北方幾個省份的都督，完全無法干預南方事務。所以袁世凱能走的只有第二條路，尋求國際銀行團的支持。

1913年4月，袁世凱政府與五國銀行團簽訂總額2500萬英鎊的借款協議，扣除各項費用，實得不過900余萬英鎊。而且協定有一項特別的規定，今后全國各省不得擅自向外國借款，必須由中央統一辦理。自晚清以來，各省督撫早已習慣自行籌措財政，甚至連省內的關稅厘金都由各省自訂，中央對地方財政幾乎形同虛設。袁世凱要恢復中央權威，首要任務便是收回各省財政大權，而禁止各省對外舉債正是關鍵一步，但這一條款觸動了地方勢力的根本利益，激起南方革命派的強烈反彈。

國民黨二次革命前夕

當時的革命派也同在危機之中。1912年，同盟會和其他幾個小黨聯合組成國民黨，理事長為孫文，但黨務實際上由年僅30歲的宋教仁一手包辦。在宋教仁的領導下，國民黨逐漸從一個只對大城市經營有吸引力的小團體，轉變為面向廣大地方鄉紳的政黨。宋教仁傾向內閣制，主張地方分權，吸引了南方四省的歡迎。1912年12月，袁世凱履行《臨時約法》，舉行第一次選舉，民國初期主要有三個政黨，宋教仁的國民黨、親袁的共和黨、梁啟超的民主黨，他們都使出各種齷齪伎倆拉攏選票。然而國民黨因為支持地方自治而得到各級鄉紳的支持，最后大獲全勝。1913年3月30日，宋教仁準備前往北京組閣，卻在上海車站遭殺手伏擊，流血過度身亡。

關于刺宋案，她是一系列政治事件引導下的意外結果，這個結果帶給袁世凱極大的政治危機，南方的國民黨像是撿到槍一樣，盡其所能的批評袁世凱。袁世凱在湖北黎元洪等人的支持下，于6月9日免職了國民黨籍的江西都督李烈鈞，他6月13日進一步加碼，免除了國民黨籍胡漢民的廣東都督職務，6月30日又免除國民黨籍柏文蔚的安徽都督職務。7月3日，袁系人馬的李純率北洋第六鎮進入江西。這時國名黨內部看不下去了，孫中山已下定決心討伐袁世凱，他讓李烈鈞返回江西，在湖口宣布江西獨立，成立討袁總司令部。之后，江蘇、廣東、福建、安徽、湖南相繼宣布獨立，二次革命爆發。

二次革命其實是庚子事變以來中央集權與地方分權兩種政治傾向的延伸。支持國民黨的地方士紳希望各省有獨自發展的空間，但北京的袁世凱政府則希望收回這項權力，由中央政府統一發落。所以說，二次革命是個從國民黨視角出發的稱呼。

下一期我們將探討袁世凱如何應對國民黨的二次革命，以及袁世凱如何邁向終身制總統，重返帝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