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身軍裝,當真脫不出你紅軍的門么?”1932年初冬的雨夜里,吉鴻昌推開鄂豫皖蘇區茅草屋的門,濕漉漉的斗篷滴滴答答滲出水漬。徐海東遞過粗陶碗里的紅薯糊,暖光映著他眉間皺起的疙瘩:“總指揮您心里清楚,穿上這身布衣,反倒能為百姓多扛座山。”
這句看似客氣的拒絕,成了吉鴻昌人生最重要的轉身。當這位身高七尺的河南漢子頭也不回扎進滂沱大雨里時,誰都沒料到這場未遂的“投誠”,竟造就了中國近代史上最具傳奇色彩的抗日風暴。
二十二歲就當上營長的吉鴻昌,骨子里帶著中原人的執拗。他在馮玉祥帳下將“不擾民”刻進每個士兵的臂章,連喝水用的粗瓷碗都燒著“做官即不許發財”。1931年沈陽城頭的關東軍旗染紅了東三省,他騎著戰馬直接沖到南京總統府,三天里七次求見都被搪塞,氣得在玄武湖畔枯坐一宿。“打日本人要手諭?我打日本鬼子還要他蔣某人點頭!”這個牛脾氣將軍把茶杯摔得粉碎,西北軍里都傳開他“鋤頭將軍”的渾號——說他寧可回鄉種地,也不愿往同胞身上撂一顆槍子。
那年深秋的關外風像刀子刮臉皮,吉鴻昌被特務押著登上赴美郵輪。在舊金山海關,白皮憲兵斜睨著他呢子大氅的七將星,突然扯開嗓子用蹩腳中文嚷道:“清朝早成灰啦!”。幾個使館隨員羞得縮脖子耳語:“您說句日籍就過去了…”話音未落,五十公斤的鐵掌就揪住領子:“老子清清白白長春人,紅本上明明白白寫中國!”三天后《舊金山紀事報》登出奇觀:個掛“我是中國人”木牌的大個子天天在唐人街教小孩耍紅纓槍。這出“活招牌”,倒引出碼頭工人們摔了兩船東洋貨。
浦江口蘆花翻白的1932年初春,藏在小舢板里的吉鴻昌看見虹橋的租界燈紅酒綠。十三個裹著補丁單衣的碼頭苦力都是他新收的兵,月光照在他們手里的鐵斧頭泛著青光。“別瞪著我這舊軍靴犯迷糊”,他邊啃咸菜餅邊比劃:“往后咱專打喝同胞血的畜生,這斧頭可比燒火棍強。”
宋阜鎮那場兵變卻像泡爛的炮仗。老部下張副官抖得茶碗哐當響:“茲事體大…容后再議…”門板突然被撞開,探子滾進來就喊:“彭振山的憲兵隊破西門了!”十來個箱底藏紅旗的兵油子撒丫子就跑,剩吉鴻昌攥著半截紅綢出門擋子彈。后來鄂豫皖的茶農說起這事都笑掉牙:“總指揮給兩挺漢陽造就把三十軍翻個底朝天?怕是他往院里撒把谷子,連護院狗都要換紅皮項圈!”
八里坪的窯洞里,徐海東拿根木炭條在地上畫圈:“您這把好鋼刀,割草可惜了。”吉鴻昌瞪著他往火堆里砸核桃:“怎著?看不起咱這降將?”“降將?降哪門子將?”徐海東吹著核桃殼里的沫子:“真英雄得學孫猴子扯旗單干,三頭六臂的才攪得天宮塌!”窯洞外的雨忽地下大了,砸在干裂的黃土地上騰起青煙。第二天大清早,蘇區鐵匠鋪里少了兩把竹節鋼鞭,門板上歪扭的炭字寫著“借去打狼”。
紅槍會的袁三爺后來逢人就比劃天津勸業場那夜的情形。十二輛黃包車環著法租界繞三十三圈,吉鴻昌套著青布坎肩揣懷表,愣把日本憲兵眼皮底下三卡車的“山貨”運進楊柳青。“這就叫虎口拔牙!”老裁縫的銅煙鍋敲得叭叭響:“他那大皮鞋踹開商行門時,兩個東洋翻譯官尿了一褲襠!”說話間城樓子放起太平花,人們都說是吉將軍在天上甩流星錘。
最絕的還是多倫城外那夜,三根金條兌來的兩架捷克式壓得城頭膏藥旗直打擺子。“舍得下本錢才能撕塊肉喂鷹!”吉鴻昌蹲在戰壕里啃生蘿卜,破軍裝暈著血漬像面扯碎的旗。光復急電傳到南京那會,軍政部把茶碗摔得震天響:“這個吉大膽!存心要把華北攪成破篩子!”
1934年冬月跟頭把式的風卷起老龍頭站的煤灰,刑場上的黃花梨圈椅早讓雨水泡出霉點子。吉鴻昌拿鞋尖踢開遞來的黑布罩,對哆哆嗦嗦的劊子手咧嘴笑:“爺們兒這輩子沒跪過鬼子懸崖,今兒倒你敢要我彎腰?”北平的報童后來傳唱那天的絕筆詩,茶館里的說書人排出新書目——講的是徐海東當年窯洞里的二兩燒刀子,潑出的火苗子真燒紅了半片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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