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在“看·見殷商”展廳的互動裝置前錄制甲骨文的形成過程演示 劉海紅 攝

展覽是文博場館服務觀眾的重要內容。2024年，全國博物館共舉辦4.3萬個展覽，接待觀眾14.9億人次。這些展覽以文物活化與社會服務為核心，以中華文明五千年歷史等為要素，以多樣展陳形式為文化普惠路徑，極大滿足了人民精神文化生活需要。隨著越來越多人走進文博場館，并通過展覽關注歷史、社會和生活等話題，展覽質量面臨更高要求。文博場館如何打造更多高質量展覽？好的展覽具備哪些特性？

高質量 學術研究筑牢根基

學術研究不僅是文物闡釋的依據，更是展線邏輯的內核。高質量展覽以學術研究為根基，通過系統整合考古發現、多學科理論與前沿成果，構建兼具嚴謹性與創新性的展示體系。

知其所來、明其所往。中華文明5000年歷史在文獻與文物中得到印證。擺脫展品堆砌的展示方式，以學術研究為根基構建的陳列展覽邏輯更能回應人們關注的各類問題。

“且聽鳳鳴——鳥尊的前世今生”專題展展出文物修復過程及使用的材料 山西博物院供圖

山西博物院的“且聽鳳鳴——鳥尊的前世今生”專題以其獨特的科普方式贏得了觀眾好評。晉侯鳥尊，一件展品一個展覽，摒棄常規文物介紹，開篇“一夢三千年”單元以“破案”式的故事講述，將鳥尊的發現、被盜與追回歷程生動呈現，不僅提升觀眾對文物保護的認知，還將晉侯燮父和晉國的歷史融入其中。

故宮博物院的展覽實踐通過多元文化的對話與交融生動詮釋了“文明互鑒”的內涵。“紫禁城與凡爾賽宮”展覽以17世紀、18世紀中法宮廷交往為切入點，通過195件（套）文物的對比展示，呈現中國清代康熙、雍正、乾隆三位皇帝和法國路易十四、路易十五、路易十六三位國王的交往交流歷史，構建起東西方文明對話的歷史圖景。策展人郭福祥說，以展覽“紫禁城與凡爾賽宮”為基礎，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舉辦了“當紫禁城遇上凡爾賽宮”展，廈門故宮鼓浪嶼外國文物館舉辦了“龍與百合花的相遇”展，三地聯展擴大了展覽的影響力。

“水下考古在中國”專題陳列復原的沉船考古發掘現場 寧波中國港口博物館供圖

2010年以來，中國水下考古團隊先后赴肯尼亞、沙特、南非等國開展合作項目，在中國海外交通貿易與中外文化交流的研究方面取得了豐碩成果。獲第二十二屆全國博物館“十大陳列展覽精品”的“水下考古在中國”專題陳列由浙江寧波中國港口博物館、國家水下文化遺產保護寧波基地打造。策展人王結華說，專題陳列通過幾艘重要古代沉船的發現發掘，不僅展示了中國水下考古從無到有、由弱到強的發展歷程，也展示了中國在“一帶一路”共建國家的水下考古成果。

低門檻 科技助力主題解讀

技術賦能使學術主題突破圈層，讓不同知識背景的觀眾對同一主題引發情感共鳴。

隨著更多青年策展人投入實踐項目，科技在策展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多元技術形態為展覽的展陳方式、體驗維度與傳播賦予了更多可能，也大大降低了大眾參與文博場館文化活動的門檻。

“紫禁城與凡爾賽宮”線上展廳截圖

廣東省博物館的“群星點亮的夜空——波斯文化藝術瑰寶展”以“科技+傳統”打造展陳場景，通過手繪玻璃彩繪窗投射五彩光影營造出沉浸式的波斯美學空間；“紫禁城與凡爾賽宮”展覽推出線上VR虛擬展覽，使用全景技術、三維地圖模型和地面導覽功能，為線上觀眾提供沉浸式體驗。

北京大運河博物館的“看·見殷商”展覽將古人設計為動畫形象，將墓葬、祭祀等復雜知識動態化，通過可視化呈現幫助觀眾理解歷史概念。作為該展策展人，首都博物館策展人高紅清介紹，策展過程中將展品與電影《哪吒之魔童鬧海》結合，展示文物在當代影視創作中的應用實踐，激發了不同年齡層觀眾的參觀興趣。

山西博物院規劃發展部兼學術研究部主任陳汾霞說，“且聽鳳鳴——鳥尊的前世今生”展覽將晉侯鳥尊化身為肥嘟嘟的漫畫版小鳳鳥，并融入互動板塊，使歷史關鍵問題在喜聞樂見的方式中得到解讀。

重體驗 營造體驗生活的氛圍

通過多感官場景營造與互動設計，讓觀眾在沉浸式氛圍中感受文化記憶與生活美學的交融，使文博場館成為可觸摸、可感知的文化生活體驗場所。

體驗正在成為激活文化記憶的重要方式，通過還原歷史生活場景、構建多感官互動裝置，文博場館成為感知歷史與生活的體驗空間。

東莞市博物館“莞·藏——100件文物里的東莞故事”立足本土文化、挖掘地方特色，以東莞出土文物為主體，結合考古發現與城市發展史，構建了獨一無二的地域文化，受到觀眾青睞。展覽相關負責人說，展覽內容形式參考章回體小說，運用戲劇、文學創作理念，將展品按自然、城建、生活、文化、歷史人物、對外交流等分類展示，將城市故事融入其中，切中東莞市民對城市文明、鄉土文化的情感需求，展示文物背后蘊含的人文精神，讓觀眾在參觀中沉浸式體驗東莞地道生活。

年集里的吆喝聲、烹飪年夜飯時的炒菜聲、燃放鞭炮的歡笑聲……今年1月，山西省文化和旅游廳匯聚全國多名青年策展人、數字媒體設計師、藝術家打造的“年自萬物生”——2025山西非遺年俗藝術展通過對傳統木版年畫的藝術再創作，把人們記憶中的傳統年味以生活化的視角、年輕化的表達、時尚化的樣態呈現出來。策展人張弛說，展覽打造的沉浸式體驗空間分為視覺、聽覺、嗅覺、味覺（新媒體）、觸覺（互動）和蛇年展區，引導觀眾以五感去感受“年”，吸引了大量觀眾參與完成木版年畫制作，營造了博物館里的濃濃年味。

拓邊界 從文化展示到綜合體驗

展覽不再局限于知識傳遞的單向功能，而是通過多感官沉浸設計、互動技術賦能與IP價值衍生，使觀眾從被動觀賞者轉變為主動體驗者，觀展升維至融合視覺、聽覺、觸覺、味覺乃至情感共鳴的綜合體驗。

陳列展覽作為連接文物與大眾的橋梁，其價值正從文化展示向產業賦能轉化。深入挖掘展覽展品文化內涵，通過IP開發、體驗消費等模式形成消費體驗閉環，如今成為部分展覽的“常規操作”。

“且聽鳳鳴——鳥尊的前世今生”展覽開發了rap、插畫、連環畫等，形成了“線上聽+線下游”的模式；“莞·藏——100件文物里的東莞故事”展覽推出“困死鵝”系列文創產品，將重要文物“明綠釉陶鵝”與東莞城市IP“燒鵝”跨界組合，實現了文物元素的生活化轉化；“群星點亮的夜空——波斯文化藝術瑰寶展”在文創開發上更具突破性，除首飾、手賬本等產品外，還特別推出“有鳳來儀開心果核桃拿破侖”“葡萄迷迭香拿鐵特飲”等美食文創，打造“舌尖上的展覽”。這種將味覺體驗與文化消費相結合的方式，拓展了文創產品的邊界，也為展覽IP的多元化開發提供了新思路。

（統稿：劉海紅 參與采寫：朱萌、譚志紅、劉海紅）

策展人語

“以觀眾體驗為中心”

山西博物院規劃發展部兼學術研究部主任 陳汾霞

關于“什么樣的展覽才是精品展覽”這一話題，我們似乎很難找到統一答案。在博物館事業快速發展的時代，在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日益深入人心的背景下，我們的展覽評價標準也應與時俱進。展覽評價視角應該實現從專家評判向觀眾評價的轉變，積極探索構建以觀眾體驗為中心的展覽評價體系。

好的展覽應該從文本撰寫、形式設計、工程施工、科技應用、安全技術等到觀眾的舒適度、滿意度、興趣度、參與度，形成“臺前幕后”的高度匹配，同時，應該關注展覽對觀眾的正向引導力以及配套服務的便捷度、精準度、多元化等。

近年來，為滿足公眾快速增長的精神文化需求，文博場館推出的展覽數量越來越多，內容形式越來越豐富。我認為，好的展覽，策展團隊要有精準的目標觀眾群體設定，有獨特的策展思路和與觀眾對話的意識，不刻意迎合行業評價體系，更不要把面向公眾的展覽當成業務研究的展臺，要努力營造更為舒適、便捷的參觀環境，讓觀眾愿意看、看得懂、有收獲、有共鳴。

（朱萌采訪整理）

“策展是連接文物與觀眾的工作”

四川博物院研究館員 任卓

好的展覽來自優秀的策展人。隨著公眾對展覽關注度的提升，行業與大眾對策展人也提出了更高要求。

除了對藝術、歷史、考古等領域有扎實了解，熟知策展理論與實踐知識外，青年策展人還需要具備清晰的邏輯思維和表達能力，這些體現在展覽的版面文字、導覽手冊等方面；當代策展越來越強調跨學科，如對科技、社會、人類、生態等的融合表達，因而青年策展人應具備開放的學習心態與跨界整合能力；要關注科技發展趨勢，了解新媒體藝術、互動裝置、虛擬策展等方面的技術應用，思考如何將其融入策展實踐，提升展覽的互動性與傳播力。同時，策展人是展覽項目的管理者，策展不僅是創意工作，更是復雜的系統工程，包括預算控制、時間管理、團隊協作、風險評估等，青年策展人可通過參與小型展覽、藝術項目等方式積累實戰經驗。

我認為，青年策展人要多思考社會、文化、科技議題，尋找策展興趣點與獨特視角，建立自己的“策展語言”，逐步形成特有的策展風格與方法論，包括對主題選定的敏感度、對空間設計的想象力等。

策展是連接文物與觀眾的工作，它不僅需要專業知識與技能，更需要對話題的敏感、對人的關懷與對未來的想象。青年策展人是未來文博領域展覽文化生態的塑造者，要保持熱情與初心，在實踐中不斷探索、成長，為這個時代貢獻有溫度、有深度、有創意的展覽。

（劉海紅采訪整理）

“為展覽的生態化發展培養受眾”

廣東省博物館藏品管理部策展人 劉冬媚

展覽的主題是其核心靈魂。一個好的展覽應該主題明確，能在歷史、美學、科技或現實意義方面帶給觀眾一些深入思考。

應基于對展品深厚研究的基礎，挖掘展品各方面的價值，將其背后故事、文化內涵、科學原理以多樣方式進行闡述，讓具有專業門檻的內容有趣化，吸引更多觀眾走進展廳，為展覽的生態化發展培養受眾。

一個好的展覽應該是增進不同群體互相理解和共情的橋梁。它能跨越年齡、地域、文化背景的差異，讓觀眾在觀展過程中實現心靈的對話與共鳴。面向青少年群體，可以通過卡通化的文物形象、趣味橫生的互動游戲生動表達；針對老年觀眾，以生活場景化、體驗式的表達喚起他們的思考。展覽不僅是文化的展示，更是情感的聯結，讓觀眾從中找到情感共鳴，感受文化生活的力量。

（譚志紅采訪整理）

觀眾說

“看·見殷商” 觀眾吳曉莉：

在這個展覽中，我對紂王的認識更全面了，原來他雖暴虐無道，但也有開疆拓土、大力發展經濟的功績，最后鹿臺赴火殉國，讓人唏噓不已。這算是一種“洗白”嗎？因為他的形象已經通過影視作品深深印在我腦海里了。我還通過現場的互動裝置認識了甲骨文“鼎”的形成和演變過程，古人真的太有智慧了。

“年自萬物生”——2025山西非遺年俗藝術展 觀眾王瑞資：

展廳年輕化的審美、開放簡約的布局和對光影的靈活運用十分出片，許多年輕人起初為此而來。但觀看展覽后就會發現，“顏值”只是它最不值一提的魅力，調動五感的展品和圍繞“年”營造的氛圍，才是讓觀眾感受人情溫暖的關鍵。

“且聽鳳鳴——鳥尊的前世今生”專題展 觀眾頡蘭：

這個展覽開幕后我特意帶著孩子去看，沒想到我和孩子都看得津津有味。展覽科普性、趣味性、體驗感、互動性兼具，看完后我們對晉國歷史有了深入認識，孩子認為這里是獲取知識的好去處。

“莞·藏——100件文物里的東莞故事” 觀眾葉煒聰：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展覽在結尾放置了一面鏡子，每個觀眾走出展廳都會從中看見自己，這傳達的是，觀眾就是展覽的一部分，是東莞故事的一部分。

“群星點亮的夜空——波斯文化藝術瑰寶展” 觀眾劉先生：

步入展廳，我仿佛穿越時空隧道，來到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世界。那些精美的細密畫、華麗的金屬器皿和陶瓷藝術品，訴說著一個古老文明的輝煌與智慧，這讓我重新思考起文明交流的本質與意義。米納伊彩波斯愛情故事陶碗令我久久凝視，其表面繪制的人物形象細膩生動，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我想，在世界的不同角落，工匠們不約而同地追求著功能與審美的統一，這就是人類共同的精神追求吧。

（劉海紅、朱萌、譚志紅采訪整理）

2025年6月18日《中國文化報》

第8版刊發特別報道

《高質量展覽“高”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