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倫敦東區的一間獨立展覽空間內，觀眾穿梭在由紙板箱、舊家具、織物和裝飾品構成的“家”的場景之中。這些物件不屬于任何一位藝術家的生活實錄，卻共同構建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臨時居所”。展覽名為《臨時居所：過境中的記憶與情感》（Temporary Dwelling: Memories and Emotions in Transit），由生活在英國的中國策展人許瑄和深耕藝術文化領域三十年的莫偉策劃，通過手工藝與物件敘事，引導觀眾思考“何為歸屬”與“記憶如何寄存”。

筆者在和莫偉交談后得知，從中國黃河平原走來，她的文化旅程橫跨地方文化系統與英國當代藝術場域。她將深厚的本土文化感知力與國際化的藝術策展語言結合，用策展實踐搭建起一座溝通中西、連接傳統與當代的橋梁。

從地方文化到國際場所

莫偉早年曾在中國基層文化與媒體系統中工作多年，長期關注地方民俗、非遺工藝與社區文化活動。她不僅深入報道各類民間藝術與節慶，還親身參與社區文化活動的組織、傳播與教育。這段經歷為她日后進入當代藝術領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也構成了她策展理念中最為核心的一環——關注日常中的文化。

對她來說，工藝并不是孤立的審美品，而是嵌入在生活、情感與遷徙之中的文化載體。這一理念在她擔任策展總監的多個展覽項目中得到了體現。除了《臨時居所：過境中的記憶與情感》（Temporary Dwelling: Memories and Emotions in Transit），她還在2025年倫敦手工藝周期間策劃了《未錨定的工藝》（Unanchored Crafting）展覽，集結20多位來自中國、日本、英國等地的藝術家，圍繞工藝的在地性和流動性展開創作與對話。

《未錨定的工藝》（Unanchored Crafting）倫敦工藝周2025

展覽聚焦當代手工藝在跨文化語境下的重構，呈現的作品跨越玻璃、陶瓷、纖維、金屬、數字媒材等多個領域。這些作品既非簡單的“傳統再現”，也非對“東方元素”的視覺消費，而是在當代生活背景下重新建構材質與記憶的關系，呈現出一種兼具遷徙感與生成性的工藝語言。

策展即文化翻譯

作為經歷了三十年文化變遷和在中英兩地文化中工作的策展人，莫偉更傾向于將“策展”視為一種文化翻譯的實踐。她尤其關注亞洲藝術家在英國藝術體系中的發聲與落地問題，不僅通過展覽提供展示平臺，更實際參與作品的運輸、安裝、展陳、文本編寫與中英傳播，確保作品在“異地”語境中不被誤讀或簡化。

她認為很多亞洲背景的年輕藝術家在海外創作時，面臨文化表達上的復雜性。他們的作品不一定直接使用’傳統’語言，卻帶有深層的文化紋理。這需要一種細膩、耐心的策展機制去解釋和支持。例如，在《未錨定的工藝》（Unanchored Crafting）展覽中，莫偉不僅策劃展覽本體，還促成了與中國高校如上海大學的合作，推動新銳創作者在英國藝術舞臺亮相，并加強跨國高校間的文化與學術交流。

她也特別強調策展方法的“在地性”與“參與性”。在展覽《物質與重新編碼》（Substance & Recoding）中，莫偉嘗試引入“語義轉向”（Semantic Turn）的概念，讓觀眾不再是被動觀看者，而成為意義的“共同書寫者”。觀眾可觸碰、移動或改變展品呈現方式，從而在“參與”中重新理解物與人的關系。這種策略不僅豐富了展覽體驗，也打破了當代藝術中“精英化”“去語境化”的慣性。

《臨時居所：過境中的記憶與情感》（Temporary Dwelling: Memories and Emotions in Transit）

無論是紙板拼成的“床頭柜”，還是手工縫制的簾布裝置，莫偉展覽中的工藝作品常常打破“精致”“技藝高超”的刻板印象，而是更強調材料背后的文化能動性與情感厚度。她希望通過策展將“工藝”重新定義為一種與身份、遷徙、生活節奏緊密關聯的語言——不僅保留傳統，也能回應現實、參與社會。她尤其關注那些未被納入主流藝術敘事的亞洲女性創作者，通過展覽、媒體傳播與策展文本為她們建立新的語境，使之擺脫“邊緣”標簽。她相信，真正的中西文化交流，不是單向的輸出與接受，而是建立在對彼此文化復雜性和不確定性的承認之上。

正如莫偉的文化旅程——從黃河平原的記者，到倫敦當代策展人，她的實踐本身，便是一種跨文化的實踐：既要扎根于自身文化的肌理，又要通過不斷編織與轉換，回應更廣闊的世界。

文化旅程仍在繼續

如今，莫偉正籌備更多有關“工藝、身份與跨文化敘事”的展覽，計劃進一步拓展亞洲與歐洲之間的藝術交流平臺，并構建持續性的中英工藝研究社群，為新生代創作者提供資源支持與文化認同。

她也計劃將未來的展覽延伸至更深層次的社會話題，例如環境與工藝、數字時代的身體感知、非物質遺產的當代表達等。對她而言，工藝不僅是文化傳承的載體，更是一個持續激發對話、構建認同與回應時代的開放系統。

從開封到倫敦，從文化記者到策展人，從記錄地方工藝到策劃國際展覽，莫偉的路徑正體現著一個更宏大的主題——在全球化語境中，文化如何被攜帶、變形與重構；而工藝，如何成為這一旅程中最有力的敘述者。

（作者：王豐）

責任編輯：任芯儀(EN0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