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開江南:與蓮相遇的時光(散文)
文/南豐后人
我出生在山腳下的農(nóng)村,家鄉(xiāng)是連綿起伏的丘陵和山崗,常有干旱之虞。那時的鄉(xiāng)人很少種蓮排藕,以至于小時候的我,根本不知道世界上還有蓮子這樣的佳果。記憶里的童年,是黃土坡上的奔跑,是追逐著山風(fēng)的嬉鬧,蓮對于我,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存在,如同遙不可及的星辰。
讀書的時候,又逢文革時期。語文課本中沒有孫犁的《荷花淀》,沒有那些關(guān)于蓮藕、荷花的細膩描繪。因而,對蓮的認(rèn)知,既沒有感性的親眼所見,也沒有理性的文字熏陶,它在我的生命里,是一片空白的領(lǐng)域。
直到改革開放以后,我回到老家“修理地球”。當(dāng)家鄉(xiāng)人分到責(zé)任田,特別是那本“一定 30 年不變”的證書到手時,責(zé)任田的規(guī)劃便由農(nóng)民兄弟自己做主了。我的一位同學(xué),在自己家門口的責(zé)任田里挖起了一口魚塘,起初是為了避開畜禽對莊稼的禍害,后來也想借此掙些柴米油鹽錢。誰曾想,他還一不小心引種了蓮藕。就這樣,蓮與我的緣分,悄然開啟。
從此,我便有了常常見到蓮和藕的機會。春雨綿綿的時節(jié),“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的景象映入眼簾。我披一領(lǐng)蓑衣,在雨中的蓮藕塘邊,持一根釣桿,即便常常誤了半日工,提鉤時雖得不到一絲魚腥味,但我卻樂在其中。看那雨滴在荷葉上流淌,晶亮晶亮的,仿佛能聽到月兒的聲音。隨著手的輕輕游動,水珠自由自在地映進人影,那清澈的景象,讓我的眼睛飽覽了自然的美妙,這樣的時光,于我而言,已是不虛此行。
最難忘的,當(dāng)屬仲夏時節(jié)。“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正是此時的真實寫照。當(dāng)蓮子成熟需要采集時,老同學(xué)雇傭了一班心靈手巧的婦女來采蓮。她們大都扎起統(tǒng)一的頭巾,宛如趕海的女人,讓我們這些天天熟悉的左鄰右舍,一時之間也分辨不出誰是誰。夕陽下,隨著“大珠小珠落玉盤”的采蓮工作結(jié)束,她們唱著“蓮花過人頭”的曲子,帶著滿身的荷香,緩緩回家。那畫面,至今仍在我腦海中縈繞,已然是一幅生動的江南采蓮圖。
到了歲寒的冬季,萬物似乎都陷入了蕭條。然而,老同學(xué)的蓮藕塘邊卻依舊游人如織。走近一看,原來是一群“發(fā)燒”的攝友,他們扛著長槍短炮,是來拍攝殘荷的。那衰敗的殘荷,雖然失去了夏日的生機,卻依然有著獨特的韻味。它們零落的葉子沒有畏懼寒風(fēng)的襲擊,如同歲寒三友一般,用盡自己的余力,緊緊地抓住那生它養(yǎng)它的大地,仿佛在期待著來年的重生。看著殘荷,我常常會想起那句“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蓮的堅韌,在冬季的蕭瑟中,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蓮開江南,曲院風(fēng)荷”,那是我心中不可多得的美景。終于有機會,我來到了心儀的西湖。只見采蓮人乘著一葉扁舟,船上載滿了清香,船帆乘著柔風(fēng)。湖面上,白的、紅的、粉的荷花競相綻放,采蓮人在船上喃喃細語,低眉抬眼之間,望不盡白云碧水,綠葉紅蓮。“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唯有這水光瀲滟、煙雨空濛的江南,才能滋養(yǎng)出這般絕世的紅顏。
在探訪祖國大好河山的游歷中,我時常在大江南北的佛院禪寺里,看到釋迦牟尼端座在蓮花之上。詢問高僧后,我才得知,“蓮即憐也”,它代表著憐愛與悲憫,這正是佛教的本義——悲憫天下,普渡眾生。原來,走近青蓮,就是為了抵達蓮心,抵達愛與悲憫這人間最美的情懷。那一刻,蓮在我心中的意義,又多了一份神圣與厚重。
終于有機會讀到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文中寫道:“只不見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這令我到底惦著江南了。”這位“一生顛沛流離,半世生活江南”的杰出散文家,自稱“我是揚州人”,也許正是瘦西湖的“一荷一蓮”了然在胸,他才對荷塘有著那樣的真情。“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裊娜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讀著這樣的文字,我仿佛也置身于那片荷塘月色之中,與先生一同感受著江南蓮的魅力。
此刻,我悄悄地在內(nèi)心說:感謝你,我的老同學(xué),是你讓我與蓮相遇;感謝你,老祖宗把我們留在了江南,讓我們得以與這美好的蓮相伴;感謝你,我們趕上了好時代,讓這蓮的故事,得以在江南的土地上,繼續(xù)書寫。
蓮,不僅是一種植物,更是一種情懷,一種精神,它融入了我的生命,讓我在江南的歲月里,感受到了自然與人文的雙重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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