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正在廚房洗碗，突然聽到臥室里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李... 李秀芳..."

我手里的碗"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十年了，整整十年，這是張明第一次開口說話。我光著腳踩過地上的碎片，沖進臥室，眼淚已經模糊了視線。

"明哥，你...你真的能說話了？"我顫抖著握住他的手，那雙曾經溫暖有力的手現在瘦得只剩皮包骨頭。

張明緩緩轉過頭看著我，眼神里沒有我想象中的感激和眷戀，反而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冷漠。他艱難地張開嘴，一字一頓地說："你...為什么...不讓我...死..."

那句話像一把刀子，瞬間插進我心里。十年來的所有委屈、所有疲憊、所有不被理解的夜晚，在這一刻全部涌了上來。

十年前的那場車禍改變了我們所有人的命運。張明從建筑工地的腳手架上摔下來，脊椎嚴重受損，醫生說他下半身永遠不可能恢復知覺，更別說站起來了。更殘酷的是，他的大腦也受到了創傷，除了能睜眼看人，幾乎和植物人沒什么區別。

當時我們才結婚三年，我剛懷上孩子兩個月。醫生私下里跟我說："小李，你還年輕，趁早做決定吧。"

可是我看著病床上的張明，想起他以前總是說"秀芳，這輩子有你就夠了"，我怎么能丟下他？那個孩子最終還是沒能保住，可能是我壓力太大，也可能是老天爺覺得我照顧不過來。

從那以后，我的生活就只剩下醫院、家里、醫院、家里這樣的循環。每天早上六點起床，給張明擦身子、翻身、按摩，防止長褥瘡。中午回來喂飯、喂藥，晚上再給他按摩腿部，和他說話，雖然他從來沒有回應過。

朋友們都說我傻，親戚們也在背后議論，說我是在浪費自己的青春。我媽更是三天兩頭來勸我："秀芳，你才29歲，還有大把的好日子等著你呢。明子這樣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可我就是放不下。每次看到張明安靜地躺在那里，我總覺得他能聽到我說話，能感受到我的陪伴。我給他讀報紙，跟他聊天氣，告訴他鄰居家發生的趣事，就像他還能回應我一樣。

最難熬的是那些深夜。張明經常會突然抽搐，有時候是癲癇發作，有時候是肌肉痙攣。我總是一個人抱著他，等待癥狀緩解。那種孤獨感，就像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

有一次，我累得實在受不了了，坐在他床邊哭得稀里嘩啦。我握著他的手說："明哥，我好累，真的好累。可是我不能丟下你，我答應過要照顧你一輩子的。"

就在那時，我感覺他的手指動了一下。雖然很輕微，但我確定不是我的幻覺。從那以后，我更加堅信他能感受到我的存在，能聽到我說的每一句話。

這些年來，我拒絕了所有人的介紹，拒絕了兩次真心追求我的男人。有一個是我們以前的鄰居老王，他老婆去世后，對我很好，經常幫我跑腿買藥。他說："秀芳，你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明子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吧？"

我當時特別生氣，回他說："你不懂！他是我丈夫，我不會丟下他的！"

現在想起來，也許老王說得對，也許張明真的不希望看到我這樣。可是那時候的我，怎么可能想到這些？

就在一個月前，張明開始有了更多的反應。他的眼睛會跟著我移動，偶爾會眨眼回應我的問題。醫生說這是好兆頭，說明他的大腦功能在慢慢恢復。

我當時高興得不得了，以為苦盡甘來的日子終于要來了。我開始給他做更多的康復訓練，每天跟他說更多的話，告訴他這十年來我是怎么過的，告訴他我從來沒有后悔過。

沒想到，他恢復說話能力后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問我為什么不讓他死。

那一瞬間，我覺得這十年的堅持像個笑話。我蹲在他床邊，看著這個我用十年青春去愛的男人，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明哥，我..."我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張明艱難地轉過頭，看著天花板，又說了一句："你...應該...重新開始...我早就...想...走了..."

聽到這句話，我徹底崩潰了。原來這十年來，我以為的不離不棄，在他看來竟然是一種折磨。原來我以為的深情守護，竟然是他痛苦的根源。

我跑出房間，站在陽臺上，看著樓下車水馬龍的街道，第一次認真考慮：也許，放手才是對我們兩個人最大的解脫。

現在，我每天還是會照顧張明，但我們之間的對話越來越少。有時候我會問他："你真的希望我走嗎？"他總是點點頭，然后說："對不起...秀芳..."

我知道他不是不愛我，而是不忍心看到我為了他而錯過整個人生。可是十年的習慣，十年的感情，哪里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昨天，老王又來看我們。他看著憔悴的我，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說："秀芳，有些愛，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也許他說得對。也許真正的愛，是勇敢地放手，讓彼此都能解脫。

今晚，我會和張明好好談一次。十年了，是時候為我們的故事畫上一個句號了。不管是什么樣的結局，我想我們都已經盡力了。

愛一個人，有時候最難的不是堅持，而是學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