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梅雨,是什么時候來的?
這個問題恐怕沒幾人能說得清楚。
人們對于梅雨的到來,往往是后知后覺的。等到淅淅瀝瀝的雨一場接著一場,把屋子都澆透了,把梅子澆落了地,漫天霧氣快要滲入了肌膚里,才發覺:哦!梅雨季又到了。
梅雨,像是一個神秘的不速之客,有些惱人又讓人好奇;也像是一位秘密情人,那么纏綿又讓人無法忘卻。在每年夏天的開端,悄悄走進江南人的生活,蔓延進稀疏的睡夢中,帶來一場場氤氳的心潮起伏。
濕噠噠,耐一時悶夏
從賀鑄的“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钡酱魍娴摹?strong>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
“煙雨江南”的意象,在歷代文人的詩詞里被不斷強化,成為了人們對江南的美好想象,殊不知那抹“白月光”,對于整日浸泡在梅雨里的人來說,卻是衣襟上的飯黏子,也有些許煩人和無奈。
何況,這雨一下就是一個月,從6月中旬到下旬"入梅",7月上旬到中旬才能“出梅”。在此期間,難得有一個完整的晴天。連綿的陰雨里,空氣也變得濃厚而凝重,仿佛隨手抓一把,就能擰出一灘水來。墻壁、地板、家具、被子乃至整個房子,都吸滿了水汽,人身處其中,就像被裝在一個悶熱潮濕的大灰布口袋里,濕噠噠、黏糊糊,透不過氣來。
衣服往往晾了一個星期也干不了,陽臺晾滿了各種花色的衣服,耷拉著的衣角、褲腿在雨中就像一朵蔫了的花。在沒有烘干機的年代,人們只能想辦法用爐火烘烤,在烤衣服的同時,也把屋子里的濕氣祛除一部分。
下雨天,人倒是清閑的,大人小孩都窩在家里看電視,家家戶戶都把所有窗戶和門打開,偶爾會吹來一陣涼爽的穿堂風。母親這時候就會在廚房煮一壺酸梅湯,滿屋子都彌漫著一股梅子的香甜氣息,搭配市場上新出的鹽漬梅子和綠豆糕,用來消磨一下午的時光。
霉烘烘,享一味美食
梅雨,也是 “霉雨”。
近飽和的濕度與夏天的高溫,催生了散落在四處的真菌。白墻生出斑駁的印記,青石板路變得滑膩膩,水池邊冒出大片綠色的地衣,皮鞋蒙上灰白色的霧花,廚房沒吃完的那塊豆腐也長出白毛,去看收在柜子里的干菜,嚯!抖落出一攤綠灰。
墻壁家具發霉,還可以用抹布擦干凈。食物發霉呢?精明勤儉的江南人索性“將霉就霉”,把“霉食”做成了美食,也別有一番風味。
在食欲不振的梅雨天里,有時候一小塊霉豆腐,就能拯救一碗寡淡的清粥和米飯。豆腐經過發酵變成了乳酪口感,入口綿柔,霉香、辣味混合著酒香,一下子就能激活味蕾。
做“霉食”最拿手的,當屬紹興人。紹興 “二霉”——霉干菜(梅干菜)和霉莧菜梗,一個盛名在外,清朝時就被作為貢品。一個“臭名昭著”,讓嘗得人間千奇百味的陳曉卿也甘拜下風。但無論他人如何評價,兩者都是紹興人的心頭好。
制作梅干菜要花整整一個月,新鮮的雪里蕻,要先洗凈、堆曬幾日,然后腌制半月、再瀝出鹵水,切短曬干,在壇子中貯存起來,就成了梅干菜,越陳越香,周作人形容它 “有一種舊雨之感”。
魯迅也時常念叨著故鄉的梅干菜,能收到老母親寄來的干菜,是他生活中的一大樂事,犀利的筆鋒寫起梅干菜來卻多了一份溫情可愛,讓汪曾祺也動了心:“魯迅《風波》里寫的蒸得烏黑的干菜很誘人”。
梅干菜扣肉,是紹興人拿來待客的一道好菜。梅干菜與五花肉同煮,先燜后蒸,蒸的次數越多越香,浸潤過油脂的梅干菜烏黑發亮,肉也變得軟糯香甜,肥而不膩,濃香撲鼻。魯迅也常用梅干菜扣肉招待朋友,在知味觀宴請賓客時必點這道菜,而在家里請客的時候,還會對這個菜做一點創新,在里面放幾個辣椒,咸甜之外增加一重辣味。
霉莧菜梗同樣是發酵的“霉食”,與梅干菜不同的一點是,紹興人很難拿它招待外地客人。它曾被陳曉卿在節目中公開評為“中國最臭的食物”,但紹興人就是愛這口軟塌塌、香糜糜、臭兮兮,用它搭配最鮮嫩的食材, “霉莧菜梗蒸蟶子”、“霉莧菜梗蒸南瓜”“霉莧菜梗蒸黃魚”,最是開胃爽口。
一壇吃完霉莧菜梗剩下的鹵水,也被視為至寶,冬瓜、豆腐等食材,只要一經這鹵水泡制過,變成了臭豆腐、臭冬瓜,也就成了讓紹興人垂涎三尺的美食。章太炎就很愛吃臭冬瓜,據說畫家錢化佛就用一份臭冬瓜換走了他的書法作品。
一片土地,一種天氣,孕育了一群人,也造就了一種味道。在沉悶濕熱的日子里,也不愿沉淪倦怠,反而激發出自身創造的智慧,烹調出最鮮活的滋味來。食材在晾曬和腌制、發酵的過程中,也浸潤了時節的氣息,咸濕酸澀中透著醇厚的香味,生發出獨特的江南味道。
嘀嗒嗒,聽一曲心境
如果說把霉食變為美食,是一種順勢而為的造物智慧。那么,靜坐賞雨聽雨,則是一種隨遇而安的審美意趣。
“重門靜,一簾疏雨,消盡水沉香。”這首《滿庭芳》里的絕美意境,既是自然天氣的成全,也是人為建造的巧工。為了雨水的導流和收集,江南人建造了出挑的屋檐和開闊的天井,讓雨水順著四方屋檐而下,形成重重細碎的雨簾匯入中堂,也造就了一幕獨有意趣的風景。
傳統的江南建筑里大多種有植物,觀賞之外,也是為了聽雨。
“芭蕉為雨移,故向窗前種?!迸R窗而種的芭蕉,葉片寬大,順垂而下,為窗中人帶來清脆靈動的雨聲?!皝y蟬依柳噪,疏雨趁荷喧。”荷葉舒展而寬大,葉面肥厚而挺立,即便是疏雨滴落在荷葉上也噼里啪啦、清晰可聞,可在亭臺樓閣中遠觀聽雨。
拙政園“聽雨軒”是一處經典的賞雨點,院落之中一泓清池種滿荷花,南側窗外種有芭蕉,無論是細雨蒙蒙,還是急雨驟驟,都可以觀賞到別樣的雨景。
梅雨的聲音也是獨特的,氤氳的水汽會給種種聲音蒙上了一層薄霧,悠遠空靈。雨打芭蕉、雨澆荷葉,雨潤竹林,每一種雨聲都是獨特而連續的曲調,而又都融合在一起。一支雨的賦格曲,奏出空間的層次與序列,奏出自然萬物的生長變化,奏出時間的點滴流逝。
或臨窗聽雨,或對書聽雨,或枕雨入夢,不管有心或無意,這滴嗒嗒的雨聲,都悄悄融進了每個江南人的生命里。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宋代詞人蔣捷的一首《虞美人·聽雨》,把其一生的人世沉浮、悲歡離合都化在了雨聲里,不同的雨景也是其不同時期的心境寫照。
我們聽雨,或許聽的就是自己的心境吧,在雨中把自己的內心向天地敞開,也把自然萬物裝進自己的心中,人隨事移,天人合一。
雨打梅子濕,梅承雨水熟,梅熟隨雨落,梅雨總是悠悠地來,又悠悠地去,一年又一年。
江南在梅雨的熏染中有了空濛的詩意,江南人在梅雨的浸潤中也有了細膩溫情的氣質。
他們以順勢應時的智慧,將這濕熱的梅雨化為盤中珍饈,化為審美對象,化為生活情趣,自己把日子過成了獨具韻味的詩,所以才有了那么多對于煙雨江南的美好想象和詩意描寫。
詩里的江南,夢里的江南,雨里的江南,時時撥動著你我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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