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大杖子古墓群位于葫蘆島市建昌縣東大杖子村，一大片戰國古墓群就埋在村民的房屋及院落下面。村里裝了高科技攝像頭，對重點地區實現24小時監控。厚重的歷史增強了當地人的自豪感，也給村民的生活帶來了諸多不便，如何更好地兼顧村民生活與不可移動文物保護成為這里最現實的問題。如今，在村民眼中，保護文物與種莊稼一樣，成為生活日常??

戰國古墓群在我們村腳下

建昌，地處遼西的西端，山巒起伏，大青山、白狼山屹立，大凌河、六股河由此發源，這里是遼西廊道上的要塞，兵家必爭之地。因土地少而貧瘠，世代生活在這里的人珍視每一寸土地。

抵達建昌縣西堿廠鄉東大杖子村時正值午后。陽光耀眼，田里的禾苗正在瘋長，幾戶老宅院的門前，人們在樹下乘涼，院子里不時傳來幾聲狗叫，這是北方農村最常見的情形。但是，在村里的文化宣傳欄上寫有“戰國古墓群”“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等文字，分外顯眼。原來，這里有目前東北地區發現的規模最大的戰國墓地群。

“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位于該村中部老河道以西的村落中，占地10萬余平方米。截至2014年3月已發現墓葬137座，發掘47座，由于民居地面下未能勘探，推測墓葬總數超過200座。墓地年代上限為戰國早中期，下限為戰國晚期。”宣傳欄上的這段文字詳細說明了該村的特殊之處。

從空中航拍鳥瞰，東大杖子村北靠山丘，南有大凌河支流，四周群山環繞。古墓群位于東大杖子村西住宅區，很多房屋、院墻等建筑下面即是古墓。

墓地以村子命名，村子因考古發現有了明確的歷史。2000年開始，東大杖子進行了7次考古發掘，共清理墓葬47座，均為土壙豎穴木槨墓，分為填土與封石墓兩類，隨葬品有成套的大型精美燕文化銅禮器、車馬器、兵器，具有土著特點的陶罐、陶尊以及仿紅山文化的玉器，還有曲刃青銅短劍等珍貴文物千余件。

70歲的村民劉忠海，對村中有戰國古墓群倍感自豪。他直言：“很多人都知道我們村。而且十多年前，我還曾參與過墓葬的保護回填工作。”提到戰國墓，許多人圍過來，紛紛插嘴：“挖掘的時候我就在旁邊”“路過時我們都可小心了。其實離得還挺遠，但生怕踩到。”在當地村民看來，這，就是家鄉與眾不同的地方！

如今，保護文物已成為東大杖子村村民日常生活的重要內容。

東大杖子村黨支部書記張景峰介紹，村子超過1/5土地，約10萬平方米納入保護范圍，全村530多戶中有291戶人家在此范圍內居住。“既要兼顧村民的日常生活，又要保護不可移動文物，這是我們面對的最現實的問題。”張景峰說。

“從2000年開始組織村民巡邏，有20多年了。”薛桂君是上任村黨支部書記，他說，“目前有4個人進行相關的人防工作，其中就有我。有外地人進村我們就得提高警惕啊。”如今，村民培養起了深入內心的文物保護意識。

再難也要保護好文物

走在村子里，抬頭便可見攝像裝置，監控的另一頭連著東大杖子古墓群保護站。保護站建在回填的編號為M40的墓葬旁，屋內，一面墻是監控大屏幕，工作人員緊盯著實現24小時監控保護區內的重點地段，其他兩個屋子分別為機房、供電系統。

建昌縣文物保護服務中心主任張浩然介紹，這是東大杖子古墓群安防工程的重要組成部分，攝像頭分布在保護區內，而且這套系統具有人臉識別、車輛識別、地震波監控等高級功能，能及時發現違法盜掘行為。

村民告訴記者：“我家屋下面就是古墓群。居住在文物上，生活肯定不方便。”比如翻蓋新房，需要多個部門審批，但村民表示：“再難也要保護好文物。”

前不久，遼寧省考古院研究館員徐韶鋼剛去過東大杖子村。他此行的目的是對10座申請翻建的民房進行調查。“已經22年了，我和村里人很熟悉。發掘古墓的時候我在村里一住就是好幾個月。這么多年，大家也很支持文保工作。”徐韶鋼說。

這10座房屋因年久失修存在安全隱患，村民們按規定辦理了《農村住房危險性定性鑒定報告》，與鄉政府、縣文化旅游和廣播電視局簽署了承諾書，保證原位置、原面積、原深度翻建房屋。同時，上報《翻建房屋平面圖》《東大杖子翻建房屋與墓地考古勘探位置關系圖》等。葫蘆島市相關部門委托省考古院對翻建的民房進行考古調查。不到一周時間，省考古院就派出了工作人員，與其他相關部門聯合辦公，為民房翻建審批提供了便利。

在2018年，有村民申請翻建房屋。“當時有9戶申請。通過調查，其中有6戶屬原址翻建，最后通過了審查。目前新一批有10戶在申請中，這幾天我們一直在幫著跑手續。”張浩然說，“包括每一戶宅基地的材料整理，我們都需要細致認真地核實。”

村民許春利、蘇艷紅是第一批申請翻建房屋中的兩名住戶。在蘇艷紅家，記者和她聊了聊。她說：“我們是用‘打地拍子’的方式建地基，沒有再往地下打樁，怕破壞了古墓。”和蘇艷紅類似，許春利家是在原來老房子地基上直接蓋起5間大瓦房。

建造房屋的過程，大家也十分謹慎。因村子里地下文化遺存分布復雜，大家本著“寧可信其有”的原則，對挖土這事都十分小心。此前，考古人員對核心區的住戶附近進行了考古勘探，但受條件限制，各家房屋下方并沒有進行勘探。“這樣的監管十分重要。一旦施工過程中有重要發現，村民要及時停工并上報至文物管理部門，切實保護地下的文物。”張浩然說，目前，10戶村民的翻建民房申請工作正在進行中。

莊稼期待著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用當地人的話說，叫“透一場，躥一躥”。村民對記者說：“對待文物跟種莊稼一樣，再難也要保護好。”

保護，正在進行；生活，也在繼續。

重新理解“秦開卻胡”

在遼寧省博物館三樓夏商周展廳內，看到有一塊區域單獨展示東大杖子戰國墓群，正中間墻面是巨幅古墓群航拍圖。吸引人的是，按比例復原的東大杖子M40號大墓設在展廳中央。

64歲的老王來自浙江，正認真地看著這座大墓。他說，自己在云貴、山西等地轉了半年多，看到很多文物。這次，計劃用一個月的時間看一看遼寧的人文歷史。

歷史成為人們旅行的初衷和內容，而這背后，離不開考古人的辛勤工作以及對歷史的深入解讀。在遼寧大學校園，歷史學部教授華玉冰聊起了他參與的兩次東大杖子考古經歷。他說，2010年，他帶隊發掘了東大杖子戰國墓地編號為M40的墓葬。

在他看來，東大杖子古墓群的重要性不僅體現在規模上，更重要的是改變了對“秦開卻胡”的理解，形成兩個新認識：其一，燕長城以南的遼西并非“胡”的領土，這里存在著與商周先民有極深淵源關系、以使用“東北系銅劍”為標識的族群；其二，在燕擴張之前，這一族群對中原文化有極強的認同感，“卻胡”也有他們的參與。從永絕胡患的意義上說，“秦開卻胡”非“拓疆”而是“固土”行為。

華玉冰推測，M40大墓的墓主人保持著本地族群墓葬“東西向”、重視“殉牲”的習俗，但卻完全采用了中原文化的墓葬規制、具有“諸侯”級別，從屬于燕王。這些原住居民對中原文化認同的“自覺”性奠定了燕政治一統的基礎。

展廳中還有兩件精美的滑石飾件。徐韶鋼和沈陽博物館研究人員王闖曾對滑石文物進行深入研究。王闖介紹，M40大墓出土滑石制品170余件，數量大、保存完整、位置關系明確。一座墓一次出土這么多的滑石佩飾極其罕見。他認為，戰國時期，燕文化墓葬中存在一種“幔帳飾物”。這些滑石佩飾穿綴組合之后，懸掛于內、外槨之間，形似簾幕。這些研究對解讀東大杖子墓地、遼西歷史文化以及研究戰國時期燕文化習俗，都有重要的參考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