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業行情越難,求職中介越火。
采寫/劉艾薇
編輯/陳紀英
“我們這邊是全流程的輔導,價格3萬到5萬不等。”
“會有專門的一對一主帶老師,24小時,保姆式服務。”
“我們有為留學生準備的一對一求職規劃,有保Offer的項目,也有不保Offer的。”
2025屆應屆畢業生麥智偉,在小紅書上找到了一家A字打頭、規模不小的求職機構,并加上了聯絡方式。銷售和顧問老師都有自己的英文名,顯得很是高大上,服務態度很熱情,項目也介紹得很詳細。
“因為我一直在美國留學,對于國內的就業環境,現狀不太了解。我沒有什么資源,也摸不清門路,所以想找人帶一帶。”
麥智偉畢業于紐約州立大學理工學院,專業是商業管理。他想進入深圳大廠,找一個PR類崗位,但兜兜轉轉好幾個月,他也沒找到理想的工作。
今年4月初,他在小紅書上刷帖時,終于看到了希望——有自稱“留學生”的用戶發帖,自稱通過求職機構找到了理想工作,拿到了大廠Offer。麥智偉立刻就心動了,但彼時的他并不知道,從這“釣魚帖”開始,自己掉入了一個靠著就業焦慮精準收割應屆生的精準騙局。
一、“保Offer”承諾落空,5萬元買不來一個面試機會
“我們可以提供簡歷精修、職業規劃、筆面試輔導、遠程實習、實習/全職內推等等全流程的服務。保全職Offer的項目價格是57800元,不保Offer的項目是37800元。”
不菲的報價,讓還沒有收入的麥智偉猶豫了一段時間。
不過,咨詢群的顧問老師每隔一兩天就會向他下“鉤子”,“我們的內推機會基本上每天都會更新幾十個崗位機會,而且都是一些頭部知名企業的。”
為了打消麥智偉“是否真能進大廠”的疑慮,顧問老師還專門舉了一個學員的案例:“我之前有個學員是自己向大廠投遞簡歷,也拿到了一些面試。但是,面試都沒有通過,所以后面我們就找了一個該大廠的資深員工輔導他,又給他走了內推,很快入職了大廠。”
想到大廠Offer的吸引力,麥智偉最終咬咬牙,選擇了超級Vip服務項目——57800元的V計劃保全職Offer沖刺版項目。
該求職機構聲稱,這個項目服務內容包含名企遠程實習一份、實習和全職內推名企服務無限次、專屬學員系統訓練(包括全行業視頻課、筆試題庫、面試資料、全行業求職信息)等。此外,合同還約定了目標公司范圍,都是名企和大廠,并且承諾,拿不到滿意全職Offer可以給學員退款。
簽署合同、掃碼付款后,麥智偉很快被拉進一個Vip學習群,里面有班主任服務老師、值班老師、監督服務老師、資深規劃老師等。
通過介紹,他得知班主任服務老師,也就是陪跑老師和值班老師是24小時在線,隨時可以咨詢請教,但是輔導老師需要提前預約時間,一對一直播授課。
輔導老師名叫Linda,自稱畢業于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擁有多年在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和國內頂級游戲公司任職經驗,擅長廣告、公關、互聯網行業求職規劃等。
但老師的真實姓名始終保密,學員不能單獨加其微信,在一對一直播授課時,老師也從不露臉。
這么神秘,讓麥智偉覺得有點不真誠,他無法判斷對方的介紹是真是假,也無法確定這位老師的內推是否可靠。
而且,麥智偉很快發現,對方給他羅列的企業名單,適合的在招崗位,比如“內容公關專家”、“品牌公關”、“公關經理”等,還有所謂的內推碼,都分別能在企業官網、招聘網站、小紅書等平臺上找到。
這讓麥智偉很失望,他需要的是真正可以把簡歷遞進大廠招聘部門的硬核人脈。面對他的疑問,機構反饋“已經遞了簡歷”,但反饋的真實性,麥智偉卻無從判斷。
輔導老師講授的都是網上隨處都能搜到的萬金油經驗,陪跑老師則主打提供情緒價值,24小時隨時在線安撫他焦慮的情緒。
一個月下來,麥智偉得到的大廠面試機會為零,承諾的Offer也打了水漂。失望的麥智偉想要退款,才發現合同里寫的是“沒拿到滿意Offer退款25000元”,不到他繳費金額的一半。
二、小紅書“避雷帖”變“釣魚帖”,求職中介引流套路多
上當的不止麥智偉。
在小紅書,搜索“求職中介有必要嗎”,關聯的筆記高達數萬余條,在里面隨便刷一下,就能發現掉坑的受害者不在少數。
本科為國內211大學、研究生為英國商科專業的赫女士,就是和麥智偉同齡的“掉坑人”。
同為2025屆畢業生的她,花費了2萬多元,在專門服務留學生求職的X鴿求職,購買了無限次輔導的項目。“所謂的無限次輔導就是個坑,真實情況就是很難約,每次都說約滿。”
提起在某鴿求職的經歷,赫女士有些義憤填膺,“而且后期服務很差勁,找老師要資料和面試反饋特別慢!不提供情緒價值就算了,還PUA我拿不到Offer是我教育背景不行。”
畢業于紐約城市大學亨特學院的北京女生李茜,也是在準備秋招的時候,被求職機構PUA了。“交錢之前一直打包票說能拿到我想要的Offer,交錢之后態度就變了,一直話里話外暗示我的學校排名不好,即便內推也被卡在第一關,拿不到面試機會。”
李茜曾經發過避雷這家機構的帖子,結果很快就被對方舉報了。“我不敢說這家機構的名字,我只想告訴和我一樣正在找工作的應屆生,選擇求職機構前一定要擦亮眼睛,否則一筆不小的金額就這樣打水漂了。”
交了錢會被PUA,不交錢也會被PUA。
畢業于西安外國語大學的唐碧微,求職過程中,多次接到一家叫做X存昌盛的求職機構的來電,加了工作人員的微信后,對方每天發來十幾條微信催他交費報名。
“其他同學已經拿到兩家國企的Offer了,給一個機會給自己吧。大廠內推名額有限,這是最后的內推機會了。”
“時間過得很快,26屆畢業生已經開始找工作了,24屆25屆的寶子們要抓緊了。”
后來唐碧微忍不住咨詢了一下價格和模式,對方聲稱,“我們內推、代投、指導就業,收費3680元服務三年,入職滿一年,跳槽成功后,獎勵4000元激勵金。”
“報名費3680元,跳槽成功獎勵4000元,也就是說他們不僅免費給我輔導,還要倒貼錢。”唐碧微氣笑了,“天上能掉免費的餡餅嗎?除非是殺豬盤,這些求職機構太可怕了。挖這么明顯的坑,讓人跳進去。”
不少應屆生上當之后,會在小紅書等平臺發布避雷帖。但一些為求職機構引流的“釣魚帖”,也偽裝成了“避雷帖”,混跡其中,讓涉世未深的大學生們防不勝防。
“帶家長去求職機構了,這次春招勢在必得!”、“求職機構顧問,已離職,說點大實話”、“強推我的良心求職中介,真的會被感動到”、“無良求職中介,我的血淚避雷指南”、“大騙子中介,趕緊倒閉吧”“求職中介別再害我們留學生了好嗎”、“三萬多買教訓,求職機構避雷血淚帖”、“不要相信某些求職機構!血一樣的教訓!”
在小紅書上,搜索求職機構、求職中介等關鍵詞,會出現多條自稱是“學生”真實體驗的帖子。在吊足求職者胃口后,這些帖主會隱晦植入求職中介廣告,引導求職者通過小紅書私信、微信進行“深度交流”。
在溝通中,這些自稱“學生”的發帖者會親熱地稱呼求職者“親”或者“寶寶”,隨后套取求職者的教育背景、職業規劃、求職經歷等,伺機定向種草求職中介。
“我本來是想知道要避雷哪家中介,結果后來反倒被推銷了一把,想把我帶進坑里。”來自廣東外語外貿大學的應屆畢業生趙趙吐槽,她在小紅書搜索了十幾個學生真實體驗避雷或者推薦帖子,私聊后發現對方都是求職中介的“托兒”。
假避雷真推廣,“這些不過是求職機構之間的商戰,用軟文的方式推銷自己,順便詆毀競爭對手”,趙趙恍然大悟。
三、“保Offer”收割的是年輕人的就業焦慮
盡管被包裝得很精良,但是時間久了就會發現,求職機構的工作人員和理發店推銷辦卡的小哥、房產中介賣房的經理等,銷售模式大同小異,甚至只需要認真研究一下,就能發現很多求職機構并不可靠。
據企查查顯示,X睿求職背后的X謀信息科技(上海)有限公司,員工僅有11人,X馬職加背后公司員工只有6人。在小紅書上差評很多的X存昌盛,也被多次打上了“騙子”標簽。雖不靠譜,他們的業務卻能如魚得水,是因為在就業艱難的大環境下,他們精準收割了應屆生的求職焦慮。
“找機構能緩解我的焦慮,而且能督促我,讓自己時刻處于一個積極的求職狀態。”提起自己一開始為何選擇求職機構,麥智偉表示,如今就業大環境不好,沒有夠硬的關系,沒有資源,沒有資歷,難找好工作。“應屆找不到,以后就更難找了,畢竟很多大企業都是只招應屆畢業生。”
根據教育部最新數據顯示,2025年全國普通高校畢業生規模預計達到1187萬人,同比增加29萬人,再創歷史新高,就業市場競爭異常激烈。
就業越難,求職招聘行業越火。
據QuestMobile數據顯示,截止到2025年4月,教育求職APP行業月活躍用戶規模為4.71億,同比增長5.1%。在用戶習慣表征上,教育求職類APP用戶的線上中高消費意愿占比、線上消費千元以上占比分別達到88.6%、82.3%,均遠超過總體用戶的消費結構。
當“史上最難就業季”成為年復一年的現實,當“大廠光環”與“上岸焦慮”在即將畢業的學生們的心里不停交織,不靠譜的求職中介們也趁虛而入。相比正規的求職招聘平臺,他們更敢信口開河承諾,在收費上也是獅子大張口。對此,多名大廠人士提醒應屆生們,不要輕信所謂的求職中介。
“我曾接過很多求職機構的電話,他們希望我能視頻連線上課,費用是300元一小時”,某大廠中層告訴《財經故事薈》,他接到這個電話的第一反應是覺得很可笑。“我的本職工作就非常忙,沒時間兼職;我的時間也很寶貴,一個小時遠不止300元;更不可能為了區區幾百元,冒著職業風險和名譽風險,去給不靠譜的求職中介背書。”
“保Offer的項目本身就是一個心理上的話術,首先,哪怕是大廠內部人,也不能保100%,很多大廠招聘經過多輪筆試、面試,不是某一個人說了算的”,有十五年HR經驗,在航空領域某大型國企任職的馬女士透露,“最終決定你能不能拿到Offer的,不是什么求職機構,而是你的實力。”
的確,對于應屆畢業生們來說,與其花大幾萬買“保Offer”,不如提升自己、打磨簡歷、積攢求職經驗。
當“一對一輔導”變成模板化話術,當“內推資源”淪為公開信息的搬運,當情緒價值與PUA成為同一枚硬幣的兩面——這些動輒數萬元的“服務”,本質上不過是給迷茫中的畢業生編織一場虛幻的確定性。
那些求職中介“保”不了的未來,往往藏在投出的第一百零一份簡歷里,藏在每一次面試后的復盤筆記里,藏在拒絕焦慮、腳踏實地的前行中。
麥智偉也徹底醒悟了過來。今年6月初,在多次要求退款都被搪塞的情況下,麥智偉找到了律師朋友,聲稱已經做好了打官司的準備,機構最終才給他退了款。他把自己的微信簽名改為了“記住,沒有捷徑可走”,以此激勵自己。
(本文案例均為真實采訪,為保護隱私,部分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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