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宇琛

2025年5月22日晚上7點，杭州的趙先生可能度過了他一生中最煎熬的時刻。

他死死盯著家里的蘋果平板，屏幕上，一個代表他女友馬女士的小藍點，正在杭州的版圖上詭異地移動。幾分鐘前，他收到了女友發來的微信，內容是：

110

救我

發出這兩條信息的馬女士，此刻正坐在自己車的駕駛座上，一個冰冷的刀鋒抵著她。

身邊，是一個35歲的男人李某濤，眼神兇狠。

趙先生的第一反應和所有人一樣：打110。

電話接通，情況說明，地址報出。

杭州警方很快，一組民警在18:59分就趕到了趙先生家。一切似乎都在朝著正軌發展。

然后，一個足以載入中國警務案例反思錄的“騷操作”出現了：

為了核實警情，民警當著趙先生的面，直接撥通了人質馬女士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馬女士，身邊就是持刀的劫匪。

她用盡全身力氣，擠出平靜的聲音說“正在開車等紅綠燈”，然后迅速掛斷。

民警再打，無人接聽。

有種說法是，接警中心在聯系未果后，一度懷疑這是情侶吵架的假警報，重視程度隨之下降。

這種說法雖未被官方證實，但客觀來看，在那個千鈞一發的時刻，那個直接打給人質的電話，無異于告訴劫匪：

有人來問了，但還不知道你在哪，你自己看著辦。

這個電話，差點成了馬女士的催命符。

劫匪李某濤立刻警覺：

他搶過手機，關機，對馬女士的控制變得更加嚴密。

唯一能追蹤她的，只剩下趙先生手上那塊冰冷的蘋果平板。

他成了女友唯一的“天眼”。

他看著那個小藍點，從市區開上高速，一路向東北，開往嘉興方向。

他能做的，就是一遍遍地把定位發給警方。

那一刻：

一個普通市民的蘋果“查找”功能，成了比億萬級城市天網系統更關鍵的救命稻草。

這多少有些諷刺。

劫匪李某濤不是什么江洋大盜。他35歲，外省人，在嘉興桐鄉混日子，沒工作。

據媒體報道，他來杭州就是為了搞錢，在萬象城地下車庫踩點好幾天了。

萬象城，杭州最頂級的商業地標之一，地上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與地下車庫的陰暗角落形成了鮮明對比。

李某濤最初的目標是一輛保時捷911，但車主有同伴，他沒敢下手。

獨自一人來取車的馬女士，成了他眼中完美的獵物。

傍晚18:30，李某濤沖進車內，持刀、威脅、索要財物。一切都像電影里的情節。

他還逼著馬女士自己掃碼交了停車費，大搖大擺地開出了這個：

擁有嚴密安保的頂級商場。

從事后來看，萬象城的安保，在那一刻，形同虛設。

從杭州到嘉興，兩個多小時的車程，是馬女士與死神共舞的時刻。

她不知道那個求救電話捅出了多大的婁子，她只能賭，賭男友足夠聰明，賭警察足夠快。

她的賭注，一半贏了，一半差點輸光。

贏的是男友。

趙先生的冷靜和機智，為她續上了寶貴的生命線:

輸的是，她低估了把一件“疑似”警情升級為“特大”警情所需要的流程和信任。

直到20:40，杭州警方在趙先生不斷提供的定位支援下，終于確認車輛進入嘉興境內，并向嘉興警方發出了協查通報。

一場跨越兩城的生死營救，總算進入了快車道。

晚上21:06，嘉興桐鄉市崇福鎮的一片農場空地。

根據定位，桐鄉警方找到了馬女士的車輛。幾名民警迅速包圍上去，準備盤查。

這是解救人質的最后關頭。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或許是看到了警燈，或許是聽到了喊話，陷入絕境的李某濤徹底瘋狂。

他沒有選擇投降，而是將手中的刀，猛地揮向了身邊唯一的活口——馬女士。

一刀，兩刀，三刀……在警察的包圍圈里，在眾目睽睽之下，李某濤朝著馬女士的胸口和腹部連捅了二十多刀：

現場的民警，沒能第一時間阻止他。

我們不知道，參與圍堵的派出所民警，有沒有配槍。

如果他們赤手空拳地面對一個持刀的亡命之徒，除了呼喊和找時機制服，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

在李某濤瘋狂行兇后，他又將刀捅向了自己。

民警們終于沖了上去，將他制服，把渾身是血的馬女士從車里拖了出來。

萬幸的是，馬女士活了下來。

后來她在接受荔枝新聞采訪時，心有余悸地回憶，自己身上被捅了二十多刀，其中一刀刺穿了肺部。

真正救了她命的，除了醫生的奮力搶救，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東西：

她胸部的隆胸假體。

那塊硅膠，在關鍵時刻，比警方更幫她擋住了刺向心臟的致命一刀。

一個價值不菲的醫美產品，在生死關頭，發揮了防彈衣的作用。

這可能是本年度最令人心酸的“好運”。

嫌犯李某濤，則因自殘傷勢過重，當晚死在了醫院。

案件發生后，沒有通報，兩地警方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杭州這座以“科技城市”為榮的城市，似乎并不想讓這起事件破壞它的：

體面。

直到案發后23天，在社交媒體的輿論發酵下，杭州市公安局上城區分局才在6月14日發布了一則姍姍來遲的警情通報。

通報里，時間、地點、人物、結果都說得很清楚，唯獨對過程中的爭議點輕描淡寫。

那個致命的電話，被描述為：

“民警聯系馬某某，馬某某稱正在開車”。

那場驚險的圍捕，只字未提民警是否帶槍，是否有效阻止了暴行。

通報的最后，警方表示將“依法對履行內部安全管理主體責任不力的相關單位作出行政處罰”：

鍋穩穩地甩給了商場安保。

案件最終，以一種慘烈而又帶點僥幸的方式收場。馬女士大難不死，劫匪伏法，案件告破。

但我們不能僅僅滿足于這樣的結果。

馬女士的生還，是一場由硅膠、蘋果iPad和男友的愛共同導演的僥幸。

她的幸運，恰恰反襯出：

我們所依賴的體系在關鍵時刻的笨拙與遲疑。

我并不懷疑一線民警的辛勞與汗水，但一個核實警情的電話，一次沒有配槍的圍捕，足以讓我們為這個社會的應急能力捏一把冷汗。

有人說，國內報假警的太多，基層警力有限，謹慎核實是常態。但這個理由在生命面前不堪一擊，因為：

一萬次假警的代價，也抵不上一次真綁架的生命。

杭州警方守住了結果正義，但過程中的瑕疵，卻險些讓“科技城市”的招牌，碎在萬象城的地下車庫里。

一座城市的體面，不只在于西湖的風光和阿里的市值、“六小龍”的新興：

更在于深夜地下車庫里的一盞燈，在于110接線員面對緊急求助時的果斷與擔當，在于一線民警面對窮兇極惡之徒時，手里有保護百姓的武器。

我們不能總是指望，受害者的假體夠硬，或者受害者購買了iPad、打開了蘋果的“查找”功能。

安全感，不是掛在墻上的獎牌，不是寫在通稿里的詞藻，而是刻在制度里的敬畏，和落在行動中的專業。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希望這一身的冷汗，能真正被記住，而不是在下一次的KPI和表彰大會中，被輕易遺忘。

寫于2025年6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