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寒門貴子,母親畫荻教子,悉心輔導,讓他飽讀詩書。他亦是朝中直臣,守正不阿,甚喜諫言,卻因此樹敵眾多。他便是歐陽修。
在大家都想著怎么成為別人的時候,他卻在思考如何成為自己,只因他衷于自己,衷于生命,恪守本真。
歐陽修科舉之路并不是一帆風順,盡管有著“小神童”的光環,也是在幾次落第之后才得以上榜。
上任之時,遇到知音梅堯臣、錢惟演等人,與他志趣相投,一起吟詩作對,甚是酣暢。
后來他參與范仲淹等人的改革,卻被政敵誹謗,他上書為自己辨明,卻遭貶謫。
而后再度入京為官,卻不曾想新政黨人在朝中已是呼風喚雨之勢,蘇軾、司馬光等忠臣都難逃磨難。
看罷世間浮沉,他便明白,仕途和政績,都是一場浮云,生而為人,余生短暫,最重要的是衷于自己。
所謂寒門出貴子,這句話放在歐陽修身上一點也不假
論出身,歐陽修勉強只能算個清貧的官二代。由于自己老爸歐陽觀在位時是個清官,不貪不腐,又沒有隱性收入,家里并不富裕。
到了入學年齡,歐陽修的母親沒有錢給兒子去上學,可是在這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時代,窮啥不能窮教育呀。
于是歐陽修的母親對他說:“兒子,你就在家上幼兒園吧,媽媽親自教你。”
歐陽修也很懂事,每天跟著母親學寫字,由于沒有紙筆,母親便摘了根蘆葦桿在細沙上進行教學,這樣的啟蒙教育,讓歐陽修打下了扎實的文字基礎。
在兩次高考落榜之后,歐陽修再度報考,此時他已經成為一個摸清所有題型套路的學霸,在考場上早早把題做完了,交卷時間還沒到,他甚至有些不耐煩,干脆把答案往前挪了挪,方便給鄰桌考生借鑒。
而后在殿試之時,他的臨場表現讓考官拍案叫絕,但大家見這個年輕小伙這么鋒芒畢露,得挫挫他的銳氣,于是并沒有給他第一名,只給了他一個不錯的排名,讓他被授任將仕郎,試秘書省校書郎,充任西京留守推官。
在入職之后,歐陽修的銳氣不減反增,畢竟他讀書的時候是一個學霸,學霸的想法,總是與常人不同。歐陽學霸最看不慣的就是“死讀書,讀死書,考試只會死刷題”的風氣。
同時,他也不喜歡當時流行的駢文寫作方法,認為那只會囚禁學生的思維。所以,上任不久后,便和上司錢惟演一起抨擊駢文,主張恢復“古風”。
創作本是一件抒發自我,表達自我的雅事,若被條條框框所制約,那反而會成為限制自我的累贅。所以歐陽修哪怕冒著被教育部檢舉的風險,也要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
作為一個文人,一個衷于自我的文人,歐陽修的心里燃燒著某種火焰,你只需看一眼他,便能把他和旁人區分開來。
在仁宗執政時期,北宋王朝積貧積弱的弊端日益顯露
范仲淹認為北宋的問題歸根到底是因為腐敗,歐陽修卻認為最大的問題是“冗官冗員”。于是他們倆人一拍即合,一個專門反腐,一個專門裁員。
在這個觸動利益難于觸動靈魂的社會,他們的改革勢必會導致他人的嫉恨。
于是廷中政敵對歐陽修的一舉一動都密切觀察,一有什么差錯馬上給皇上打小報告,可是這歐陽修為人謹慎,不曾有任何差池,他們便把歐陽修寫過的所有詩文都收集起來,分門別類,使出“摳字眼大法”,看看歐陽修有沒有什么欺君罔上或是有悖倫理的罪過。
罪名不負有心人,果真被他們找到一條罪狀——他們懷疑歐陽修與外甥女張氏有不正當關系,他們言之鑿鑿,還說有詩為證:
《望江南》:江南柳,葉小未成陰。人為絲輕哪忍折,鶯憐枝嫩不堪吟。留取待春深。十四五,閑抱琵琶行。堂上簸錢堂下走,恁時相見已留心,何況到如今。
歐陽修啊,沒想到你打著改革的旗號如此不檢點,還說在人家十四五歲的時候便“相見傾心”,何況到如今。鐵證如山,你還有什么好解釋的?
歐陽修可是被氣瘋了,這完全是子虛烏有的事情,但這種事,卻偏偏無法解釋,解釋的話只會越抹越黑。
所以,他也懶得解釋了,清者自清,干脆眼不見、耳不聽、心不煩,直接向皇帝請求出京外放,去滁州辦公。
因為歐陽修明白,其實有時候真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們相信它是真還是偽。與其讓他人左右你自己,不如衷于你自己,做回你自己。
《菜根譚》有言:歲月本長,而忙者自促;天地本寬,而鄙者自隘;風花雪月本閑,而擾攘者自冗。
余生就那么長,人間的羈絆都不值得,何必糾結,何必辯解,倒不如衷于自己,愛己所愛,行己所想。
在遭貶謫前,歐陽修是個直腸子,總喜歡一吐為快,外號“歐陽懟懟”。其實這與他的性格有關,因為他總是那般衷于自己,不善掩飾。
歐陽修擔任翰林時,曾與同事出游,在街上看到一匹馬踩死了一條狗。于是歐陽修提議大家用簡潔的話來敘述此事。
一人說:“有犬臥于通衢,逸馬蹄而殺之。”
另一人說:“有馬逸于街衢,臥犬遭之而斃。”
歐陽修這個大直男,對同事一點面子都不留,呵呵一笑說:“如果讓你們修史,一萬卷也寫不完。”
就在同事面面相覷之時,他又補了一刀:“這么簡單的事情,你直接說‘逸馬殺犬于道’不就完了嗎,整那么多干啥呢?”
還有一次,歐陽修在路上碰到了兩位年輕人,他們自稱為詩人,還說要去訪問歐陽修。歐陽修心想,年少有為,不可多得,就試試他們功底如何。
歐陽修還沒出考題呢,他們看到一只白鵝跳下了清水池塘,饒有興致,兩人便作詩言:遠望一只鵝,撲通跳下河。
歐陽修接道:白毛浮綠水, 紅掌泛清波。
兩人甚為自大,看了看他,擺擺手說,勉強可以吧。
歐陽修心里暗暗發笑,但沒有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
不一會兒,兩人又你唱我和作起詩來:兩人同一舟,去訪歐陽修。
歐陽修忍不住吐槽說:修已知道你, 你還不知羞。
但也正是這樣的直男性格,讓他在朝廷中無所不諫,凡是有弊病的政策,凡是于民不利的做法,他都要勸諫皇上革除。
可這朝廷不是清官的朝廷,皇上的耳邊也不只吹歐陽修這一股清風,諫得多了,皇上也就煩了,小人也就有空子可鉆了。
后期新政黨人崛起,權傾朝野,蘇軾等忠臣均被一貶再貶。山雨欲來風滿樓,歐陽修一個直臣,定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他也預料到自己會有什么樣的結果,于是便請求辭職,退隱山林,自稱“六一居士”。
他雖是直男,卻也讓我們明白,不是什么話都能一吐為快,既已經知道世間蜩螗羹沸,即便言由衷發,卻也常是黃鐘毀棄,瓦釜雷鳴。
有些時代只適合沉潛,有些言語只適合收藏,若無知己,則不必強求,只需衷于自己,做好自己便是。
遭貶謫之后,歐陽修整天郁郁寡歡,他尋思著,歷代名臣被貶之后,都是一笑瑯然,歸隱田園,像我這般在乎的,好像沒幾個呢?
可是寶寶真的委屈啊,去你的男兒有淚不輕彈,真的憋不住了,太委屈了,于是他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還含著淚,啜泣著寫完了一整首蝶戀花: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游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被貶之后,能夠豁然一笑的,不多;但被貶之后,能如歐陽修這般坦誠一哭的,更少。
縱觀歐陽修的一生,最中肯的評價應是一個“真”字,他活得真,悲得真,亦樂得真。
在滁州出任太守的日子,由于他治理得當,便有許多閑暇時間能夠寄情山水。
古代文人出游,多是跟自己相似的文人墨客一起同行,文人之間,文學造詣和興致情操都很相似,游樂之時,共同話題自然不會少。例如王羲之在暮春之初,與群賢集于會稽山陰之蘭亭;又如孔子與弟子春游,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但歐陽修不一樣,他追求的是最質樸最真實的歡樂,他喜歡與滁州百姓一起出游。
環滁皆山,林壑尤美,泉水汩汩,水聲潺潺,歐陽修與滁人游于此,心情舒暢,于是自嘲自己歲數最大,愛喝酒卻又沒酒量,就指了個亭子說道:“那就用我的名號給你開開光,你就叫‘醉翁亭’吧!”
與百姓郊游,他看著背著東西的人在路上歡唱,走路的人在樹下休息,前面的人呼喊,后面的人應答,老人彎著腰走,小孩子由大人領著走,黃發垂髫,怡然自樂。
既然大家這么高興,歐陽修便辦了場宴席,大家喝著清冽的小酒,吃著山肴野蔌,絲竹管弦,悅耳動聽,觥籌交錯,談笑風生,賓客們格外喧騰。歐陽修便醉醺醺地坐在眾人之間,徹底放飛自我,沒有一點領導架子。
這般與民同樂,樂民之樂,其他士人怎么評價,他歐陽修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出游的那一天,他感受到了真真正正的快樂。
衣冠打扮是否得體,舉止投足是否優雅,都是活給別人看的,可余生就這么長,怎能為別人而活,當然是怎么舒服便怎么活。
歐陽修的生活哲學告訴我們:不要掩飾最真實的自我,偏是要大大方方地哭,然后再沒心沒肺地笑,這才是生命本真的模樣。
且視他人之疑目如盞盞鬼火,大膽地去走你的夜路,不能聽命于自己者,就要受命于他人。
畢竟余生那么短,每個不衷于自己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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