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蘭年輕的時候,是個出了名的“美寡婦”,不是因為長得漂亮,而是因為她守寡太早,帶著一雙兒女過活,勤快又能干。
五十歲那年,經人撮合,她嫁給了比她大三歲的王永福。王永福喪偶多年,有個十歲的兒子王小寶,脾氣倔得跟驢一樣。
婚后頭幾天,小寶就冷著臉坐在飯桌邊,筷子一甩:“我媽死了,你不是我媽!”
李玉蘭沒說話,默默把他碗里挑出洋蔥,“媽不媽的,你先吃飯。”
王永福倒有些不樂意:“小寶,蘭子也是為了咱這個家,你不能這么沒禮貌。”
“她是你老婆,不是我媽。”王小寶咬牙。
李玉蘭看著這個眼神犟得像刀的男孩,嘆口氣沒說什么。
從那以后,李玉蘭沒再強求那個“媽”字。她洗衣、做飯、縫褲腳,王小寶穿得整整齊齊,吃得干干凈凈,成績在年級數一數二。
街坊鄰里夸她:“蘭子,你這當后媽當得比親媽還真。”
她只是笑:“那孩子心細,慢慢來。”
王永福身體不好,五十六歲那年腦溢血走了。李玉蘭沒走,還是繼續照顧王小寶。
可王小寶始終一口一個“李阿姨”,不遠不近,像隔了一堵玻璃墻。
王小寶大學畢業后留在了城里工作,娶妻生子,成了“成功人士”。家里早已換了新樓房,他卻很少回來,連過年也就打個電話:“李阿姨,我過年不回去了,您保重身體。”
李玉蘭不識幾個字,但那一聲“李阿姨”,像針似地扎在耳朵里。
她養過雞,種過菜,靠著幾百塊低保過日子。她不怪他不回來,也不怪他不親,但有時候站在屋門口看別人家孫子喊“奶奶”,心里空空的。
有一年王小寶回了一趟老家,是他母親的忌日。他帶著老婆孩子來祭拜,李玉蘭在廚房忙前忙后,他的兒子問:“爸爸,那位老奶奶是誰呀?”
王小寶回頭看了她一眼,淡淡說:“是我們家的鄰居,小時候照顧過我。”
李玉蘭手一抖,鍋鏟掉地上。
那天晚上她沒吃飯,默默坐在堂屋,屋外風呼呼地吹,像在掀她三十年的舊賬。
后來她年紀大了,腿腳不利索,政府安排住進了養老院。沒人來探望,連王小寶也沒露面。
她房間窗邊貼著一張舊照片,是王小寶小時候跟她一起在地里摘辣椒的合影。他笑著,臉蛋黑亮,她戴著斗笠,彎腰的樣子像一棵老柿子樹。
她臨終前跟護工小王說:“我沒孩子,但我養過一個。”
她走得很安靜,連遺體火化,還是鄰村的堂弟操辦的。王小寶接到消息,只說了一句:“嗯,我忙,趕不上。”
一個月后,律師找上門來。
“請問是王小寶先生嗎?我們是李玉蘭女士委托的律所。”
“我……我是。李阿姨怎么還有律所的事?”
“她生前立了遺囑,把她名下的一套舊宅和存款共十七萬,指定贈予您。”
王小寶一愣:“她還有存款?房子不是村集體的嗎?”
“房子是她早年買斷下來的,您可以查檔。她在遺囑中提到,‘雖然這孩子一生沒叫過我一聲媽,但我當過他的媽。’”
律師拿出一封信,是李玉蘭親手寫的,歪歪斜斜,卻字字清晰:
“小寶:
媽一生沒能聽你叫一聲媽。
你有你媽,我不搶這個位子。
但我在你身邊三十年,給你做飯、縫補、看你考大學、成家。
媽沒文化,也不識幾個字,唯一能留下的,就這點東西。
不是為了報答,是媽這心里,總記掛著你。
你愿不愿意認我這個媽,媽不強求。
但媽是認你這個兒子的。
——李玉蘭”
王小寶握著那封信,半晌沒說話。
他回了老家,站在那間快塌的舊屋前,陽光下,一只老掉牙的木頭椅還靠著墻。他走過去坐下,突然眼淚砸了下來。
這一刻,他才明白,三十年來,自己不是沒母愛,是自己一直閉著眼。
不久后,他在鎮上為李玉蘭立了個碑,碑文上刻著:
“慈母李玉蘭,養子王小寶立。”
終于,那一聲“媽”,遲了三十年,落在石碑上,卻也落進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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