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實習記者 王鵬凱
界面新聞編輯 | 姜妍
在電影《遠山淡影》的開頭,畫面快速閃過一組黑白的戰(zhàn)后長崎圖像,背景是英國后朋克樂隊NewOrder充滿活力的單曲Ceremony,這樣的場景在過去的日本電影中很少出現(xiàn),尤其是面對這樣一段混合了創(chuàng)傷與重生的歷史。對于這部發(fā)表于1982年的文學名著,日本導演石川慶為世界觀眾呈現(xiàn)了這樣一種全新風貌。
作為石黑一雄當年技驚文壇的出道作,《遠山淡影》一直以來都是影視改編的熱門選擇。故事穿行于英國和日本之間,以一種亦真亦幻的方式講述了移民悅子在戰(zhàn)后長崎的生活回憶。這部電影入圍了今年戛納電影節(jié)的“一種關注”單元,并在本屆上影節(jié)舉行了三場公開放映。
在昨日舉行的本屆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電影學堂活動上,石川慶與中國作家孫甘露圍繞“電影與文學對話”這一主題展開了討論。
孫甘露:完全忠于原作的電影,只能作者本人來拍攝
《遠山淡影》在戛納和上海放映后,贊美和批評的聲音并存,并形成了所謂“原著黨”和“改編黨”的辯論。孫甘露第一時間觀看了《遠山淡影》在本屆上影節(jié)的放映,在他看來,石川慶的改編抓住了原作中意味深長的氣質,并在視覺影像上平衡了日本與英國的文化特質。他指出,影片中有很多人物從窗口、橋上向遠處凝望的場景,這在日本影視中經(jīng)常會見到,即使主人公悅子在英國的家中望向庭院,這種方式本身仍是非常“日本化”的,這也呼應了悅子在英國回憶日本往事這一敘事主題。
這一觀察反映的正是文學與影視在敘事語言上的差異,如何再現(xiàn)文字描述的場景,以及更模糊的情感與文化背景,這是改編者需要面對的頭號問題。石川慶談到,自己試圖去做的正是用影像的形式再現(xiàn)主人公記憶中的長崎,以及英國部分的文化色彩,將這些虛實難辨的素材、細節(jié)和視覺效果共同融合進電影的敘事當中。
在孫甘露看來,如果要拍一部完全“忠于原著”的電影,只有可能是作者本人來拍攝,但作者是否熟悉影像的創(chuàng)作方式,又是另一個問題,所謂“隔行如隔山”。因此在《千里江山圖》的影視改編中,作為原著作者的他并不愿意過多干涉改編者的創(chuàng)作,“我更多是懷著一種期待,想看看在導演的鏡頭前這個故事會是什么樣的。”具體到故事本身,孫甘露認為,盡管敘述和影像呈現(xiàn)方式多種多樣,但都要面對一個最核心的問題,那就是人物的命運,“人在每一分鐘都面臨著很多選擇,它既是對具體時間段內(nèi)不可預知的挑戰(zhàn),對于人的挑戰(zhàn),同時廣義的說,也是每個人一生當中都會不停遇到的。”
孫甘露在活動現(xiàn)場 石川慶:想要改編好電影,就要成為“頭號讀者”
作為改編者,石川慶有著更多與原作者合作的經(jīng)驗,他曾前往倫敦與石黑一雄進行面談,后者最終作為執(zhí)行制片人加入到電影的制作過程。在與石川慶開啟《遠山淡影》的合作前,石黑一雄剛完成電影《生之欲》的編劇工作。在此前的一次采訪中,石川慶這樣描述與石黑一雄的合作:“他告訴我哪些部分在他看來是可行的,哪些不可行,以及它可以如何發(fā)展,這就像在跟劇本醫(yī)生一起工作,而他還擁有諾貝爾獎。”
對于“原著黨”的聲音,石川慶表示,這樣的批評是難以避免的,因為每個人腦海中都會有自己對于文學文本的影像化想象,這是沒辦法統(tǒng)一的,對此他的應對方式是,讓自己成為“頭號讀者”,石川慶經(jīng)常與原作者保持良好的關系,他說:“我比每一個粉絲讀的次數(shù)都要更多,對原作者更了解,我有這份自信,這樣才能拍出我想拍的電影。”
在戛納首映后,石黑一雄對《遠山淡影》的改編給出了正面評價,他認為石川慶制作了一部更貼近年輕觀眾的作品,在他看來,也許這是日本人第一次準備好仔細回顧這段戰(zhàn)后經(jīng)歷,“他為今天的觀眾制作了這部電影,為了他這一代、甚至比他更年輕的一代人。”
石川慶用登山來形容文學作品的影視改編,“讀完一部小說之后,你會有一個整體感受,就像你到了山頂看到的風景到底是什么,這才是小說的精髓,也是電影的精髓,只不過是把小說換成了電影的媒介。”在制作層面,如果說原作者是一個人孤獨地攀登,電影導演就是與團隊和演員一起配合攀登,只是形式不同,但目標都是山頂?shù)木吧?/p>
日本導演石川慶 石黑一雄:希望作品被不斷重述
對于文學作品的影視化,存在的另一個爭論或質疑是:影視等媒介形式是否會削弱文學自身的文學性?或者說,什么樣的文學作品適合改編成影視?
在孫甘露看來,對于削弱文學性的擔憂本身其實是對誤解的擔憂,而誤解在閱讀乃至日常生活中都會經(jīng)常發(fā)生,在文學中,百分百正確的解釋是不存在的,因此導演很多時候是在提供一種重新理解文本的角度,“不同的理解是非常有意思的,就像你對一個具體作品的誤解一樣。”
石黑一雄曾告訴石川慶,他不希望自己的小說被塵封在原處,而是希望它被人們不斷重述、從而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得到傳遞,“就像大家一起圍著篝火講故事,一個人講完后,另一個人繼續(xù),這樣它就變成了每個人的故事。”在石川慶看來,不論是文學還是電影,都有著這樣一個屬于故事的DNA,而導演與作者的交流合作,就是尋找二者之間共同DNA的過程。
石川慶和石黑一雄共同亮相第78屆戛納電影節(jié)(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對于不同體裁作品的改編難易程度,石川慶認為這涉及到不同的尺度,可能很多人覺得日本漫畫的改編會很容易,因為人氣高,也有很具體的圖像敘事,但這也意味著導演的創(chuàng)作和再闡釋空間受到更多限制,因此他傾向于改編有所留白的作品。孫甘露也認為,文學的影視改編很多時候不只是在還原故事本身,還在提供一種特殊的情感性,讓觀眾在觀看過程中產(chǎn)生新的感受。
這也引申向世界性的問題,即文學與影視創(chuàng)作如何打破跨文化交流中的隔閡?在本屆上影節(jié),石川慶看了許多不同文化背景的電影,并有了新的思考,他認為要創(chuàng)作跨越國界的作品,并不意味著一定要到外國、到很遠的地方去拍攝,在自己的國家進行深耕,將人物打磨得更鮮明、深刻,同樣可以將作品傳播到遠方,以《遠山淡影》為例,其中的人物背景可能只有日本人才能理解,如果要向西方做說明,節(jié)奏就會變得很慢,因此他更傾向于在此基礎上尋找文化之間共享的特性,“在這個信念之下,從結果來看(我)是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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