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唐昧之死
日漸西沉。
距離戰場數里之外,泚水北岸,有一支步兵隊伍,藏身灌木的陰影當中。
軍容整肅,飛鳥不驚。
在更遠的高處,有灰衣、紅袍二人,枯坐崖邊。
轉眼夜深。
雷霆大作,大雨滂沱,泚水狂怒,若巨龍翻滾。
南岸楚軍中軍帳內,身著白衫的楚相唐昧,手執卷冊,盤膝而坐,身前戰盔橫刀,其側戰甲青戟。
帳外,是二十名身著緊身白衫的唐氏嫡系子弟,他們盤膝而坐,剛好繞中軍帳一圈,即便直面暴雨,神色也不改分毫。
為首者喚作唐裳,約二十七、八歲年紀。
遠處,有雜亂腳步聲傳來。
一名赤甲小將急步而至,在中軍帳前跪下,“將軍,敵軍突襲渡河,已沖殺上岸。”
唐裳轉身入帳。
“昧公,”他拱手一揖,“聯軍強渡泚水,此地已不可留。”
唐昧放下書冊,微微一笑,“小裳,你仍如昔年般性急,無妨,我自有安排。”
“諾。”唐裳拱手而退。
中軍帳內,唐昧沉吟半晌,拿起戰甲欲起,突然神色一變,眼中閃過一抹碧色,只見他面容扭曲,以手撐案,嘶聲道,“小裳。”
唐裳入帳,見唐昧情狀,大驚,快步上前扶住,“昧公!”
“速尋莊蹻!”
此時,泚水沿岸的防線,已經悉數告破。
齊、魏、韓十萬大軍源源不斷渡河而至,六個月枯坐無功的躁郁,在此時化作戾氣,兵鋒所指,嗜殺如狂。
楚軍已經收縮至中軍帳百步之內,徹底陷入苦戰。
亂雷若龍吟不歇,風雨愈加狂猛。
一頭體型龐大的孟極,正在在泚水中沉浮,脊背上似有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影,而在暗夜里,無人留意。
匡章、公孫喜和暴鳶三人,成品字形勒馬而立,并未上前沖陣。
只聽公孫喜嘿聲道,“楚相唐昧,竟如此不堪一擊。”
暴鳶勒住蠢蠢欲動的烈馬,舉矛向前,“管他楚相還是公爵,待吾一矛下去,取了他的首級。”
匡章沉吟不語。
后方士卒突然大亂。
一個雄偉的身影,座下一頭孟極,掣著一柄赤色畫戟,在暴雨中來去沖殺,隨著一道道若火的戟芒暴起,有人頭沖天飛起,有人被一劈兩分。
時有閃電掠空,映亮其面容,臉頰仿若鐵鑄,濃眉環目,不怒而威,仿若殺神。
如斯暴虐者,當然就是昔時楚國的上將軍,莊蹻。
暴鳶策馬沖出,長矛隱帶風雷之聲,直取莊蹻后心,莊蹻挑飛一人,并不回頭,只輕輕一側身,避過了這來勢兇猛的一矛。
莊蹻座下孟極回身咆哮,直若欲擇人而噬,暴鳶座騎前腿一軟跪下。
“分生死,”莊蹻畫戟斜指,沉聲道,“或者讓開一條路。”
暴鳶面皮漲紅,勒馬而起。
匡章單手挽韁,拖著沉厚長刀上前,公孫喜緊隨其后,手中一對短锏相交。
三人合圍而上。
莊蹻掌中畫戟翻飛,以一人之力,戰當世三大名將。
轉瞬數十合過去。
一道赤芒沖天,卻是莊蹻手中畫戟被公孫喜短锏挑飛,而只見莊蹻赤手捉住公孫喜雙锏,輕輕一抖,公孫喜即被拋出丈余,莊蹻再伸手接住畫戟,反手橫掃,將迫近的匡章與暴鳶同時逼退。
一道閃電掠空。
有血順著莊蹻的右臂,向垂地的畫戟滴落,卻很快被雨水沖凈。
匡章、公孫喜和暴鳶也各自帶傷。
卻見莊蹻深吸一口氣,整個人似乎更高大了一截,掌中畫戟隱有紅芒流動,一股無形的氣場在風雨中蕩漾,傾泄而下的雨紛揚而散,不能近莊蹻之身。
“殺神訣出,萬馬齊哀,”莊蹻一字字沉聲道,“三公能歿于此禁招之下,也算是與有榮焉。”
三人座騎齊聲哀鳴,委頓氣絕,而更恐怖的是,就連他們自己,也已與莊蹻氣機牽連,仿佛被無邊大力加身,動彈不得。
一股毀天滅地的氣息,四散彌散。
就在此時,一柄黑刀突現,在莊蹻畫戟之上,一瞬間連點了七次,紅芒一頓,隨戟身鳴爆而散。
“上將軍莊蹻聽令!”
來者赫然是唐昧座下首席侍衛,唐裳。
只見他虎目含悲,左手高舉著一枚金色虎符,“昧公令將軍,即刻率余部突圍,不得戀戰。”
莊蹻一臉驚愕,“昧公何在?”
“昧公說,”唐裳嘶聲,“這一世得弟若上將軍,已無憾,望將軍以大局為先,珍重。”
風雨更急,聯軍已經完成對殘存楚軍的合圍。
莊蹻仰天長嘯,眼中竟有血淚涔涔而下,俄而,他伏地叩首,起身接過虎符,轉身跨上孟極脊背,向著泚水,風馳電掣而去。
唐裳并不看三人一眼,轉身縱起,直奔中軍帳。
“殺神訣,”匡章啞聲道,“莊氏秘傳,取舍生取義之道,一旦施展,方圓數丈之內,玉石俱焚。”
頓了一頓,又言:“方才小將之語,有古怪,楚相唐昧,究竟怎么了?”
公孫喜和暴鳶心頭駭然,各自無言。
此時戰事已終,楚軍盡墨,唯二十名唐氏嫡系子弟,在中軍帳前結陣不退。
匡章越眾而出,沉聲道:“有請楚相唐昧出來說話。”
無人應答。
“唐昧已歿,諸君盡可放心,”齊宣王使者周最,突然幽靈般出現在匡章身后,“莊蹻之外,不能走掉任何一人,切記!”
此時,中軍帳突然炸開,一個黑衣人踩在僅剩的一根立柱上,當空而立,面色鐵青,似欲擇人而噬。
中軍帳內,斜躺著唐昧尸身,卻沒了頭顱,更詭異的是,地上碧血橫流。
“倦刀呢?”黑衣人掣劍在手,遙指唐裳。
唐裳并不搭話,掣橫刀在手,慨然而歌:“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數里之外,一個赤甲小將,伏在一頭孟極背上,漸行漸遠。
一道白光沖霄,一閃而逝。
紅日初起。
古疆場,赭沙血浪。
斷顱,殘肢,赤血,赭沙,頹馬,裂弩。
大河,灰衣,紅袍。
灰衣低喟:“赤血黃沙,本是男兒疆場,惜之宵小逆動,淪為獸斗之所!”
紅袍微曬:“既謂獸斗之所,避之大吉。”
蹤跡倏渺。
有黑鷲蔽日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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