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陳晶晶,出生在豫中平原一個偏僻的農村。
我們的村子很大,全村十三個小隊,五六千口人,村東、村西、村北、村南,住的較遠的人家,很多都叫不上名字。
但是這并不妨礙鄰里之間的關系。
我家兄妹二人,我是妹妹,上面有一個大我六歲的哥哥。
我們家是我們村里最 窮的一戶人家,母親說,論起窮,我們家在村里排第 一。
當時村子里家家戶戶都住的紅瓦房,只有我們蓋了三間平房,父親告訴我們,當時磚和預制板的成本比瓦要便宜的多,于是便蓋了三間平房。
平房封頂之后,父親就患上了黃疸肝炎,拖拖拉拉幾年才好,蓋房時欠的錢,再加上父親生病欠的外賬,我們家是窮的叮當響。
當村里所有人家都拉上了電線,裝了電燈,我們家還是煤油燈。
當村里所有人家黑白電視換上了大 彩 電,我們家才拉上電線,而且母親舍不得用電燈,天微亮摸黑起床,天擦黑就帶著我們睡覺。
別人家的電費一個月交一次,我們家一年交兩次,一個月最 多三塊錢電費。
從我記事起,家里的貧困就深深印在我腦海里,姥姥姥爺時常貼補我們,就連我的四個舅舅也隔三差五的貼補我們。
姥爺是抗戰老兵,個子不高,特別能干,別的男人一天拉一趟煤,姥爺能拉兩趟。他說,他的腿腳是打仗時跑出來的,所以比別人干的多。
不拉煤的時候,姥爺就坐在家里織布,可別小瞧了當年的兵,姥爺雖是一名普通的士兵,可他把軍人所有的優點都給帶了回來,能吃苦,能干,憨厚。
所以,姥爺帶著五個孩子,日子過的也不算差。
我們家只要長時間不見葷腥,母親就抱著我,背著我哥,去姥姥家“蹭飯”,每次去的時候,姥姥都把菜炒的油星子濺起多高。
去的時候手掂兩個錘,回來的時候提溜著大包小包,就連醬油醋,豬油,小板凳,母親都往家里帶。
我姥姥生了五個孩子,母親排行老大,下面四個弟弟。
大舅是老實憨厚的莊稼漢,除了種莊稼,還種棉花,西瓜,大蒜,等農作物,所以他家的生活條件好一些。
二舅高中畢業后去參了軍,在部隊考上了大學,留在了部隊。
三舅在家包了三十多畝地,種上了蔬菜大棚,一年四季都在棚里忙。他早早的翻蓋了三間紅瓦房,寬門樓,高院墻。
四舅高中畢業也去參了軍,但幾年后復 員回到了老家。在我們鄉里做職員。
只有我家,家里的日子過的緊巴巴的,尤其是父親生病后,我爺爺跟著也倒下了,原本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那個時候,姥姥姥爺幫襯我們,幾個舅舅也幫襯我們。
四舅在鄉里工作,離我們家僅有八里地。
為了還欠下的賬,父親農閑時跟著村里人走南闖北干泥水匠,母親一個人在家種著幾畝地,帶著我和哥哥。
姥姥是在48歲時生的四舅,算是高齡產子了,母親大四舅十余歲,那會兒姥姥在生下四舅后,因為年齡大的緣故,身體虛弱,奶水不夠,母親是家里的老大,心疼弟弟,天天抱著四舅在十里八村找帶孩子的嬸子大娘。
久而久之,四舅更加的依賴母親,他和我母親的關系也是最 好。
長大后,參了軍,復 員后回到了地方工作,四舅經常隔三差五騎著自行車到我家。
父親不在家的時候,家里、地里的重活都是四舅下班后幫母親干。
割麥,拉麥,打麥,掰玉米,割豆子,干旱時拉著水泵澆地,四舅是什么都干,碰到農忙,他白天工作,晚上跑回來,搭夜幫我們干。
母親常說,多虧有你四舅了,要不真不知道咋弄。
我們家的日子,在姥姥姥爺,舅舅們的幫扶下,慢慢的好了起來,雖說不是特別富裕,但總算是一天三頓都有白饅頭,炒菜時再也不用拿著筷子滴油了。
轉眼,四舅成家了。
四舅媽在縣里的化肥廠當化驗員,廠里蓋的有家屬院,那會兒,縣城的家屬院還是紅瓦房那樣,一排排的,兩家一個小院子,每家三間房,兩個臥室,一個廚房。
廠里給四舅媽也分了兩間。
婚后,四舅搬到了縣城。
緊接著表弟出生了。
表弟出生的時候,姥姥那年78歲了,她身體不好,腰彎的就像弓子一樣,佝僂著身子,帶著表弟。
那年,我讀初一,表弟還沒滿一歲,放寒假時,姥姥身體不適回了老家。
四舅和四舅媽工作忙,尤其是四舅,春節期間要下鄉慰問孤寡老人,更是沒時間。
于是,四舅把我接到了城里。
那是我14年來第 一次去縣城,在農村看慣了青磚紅瓦,頭次見著高樓大廈,心里別提有多興奮了。
到了四舅家,舅媽給我收拾了南屋,整理了床鋪。
表弟那會兒還不會走,舅媽叮囑我,洗衣服,做飯都不用你干,把表弟看好就行。
我是個土生土長的農村孩子,自小在家里干活習慣了。臨來的時候,母親再三囑托我,嘴要甜,手要勤,多干活,少說話。
我記著母親的囑托,表弟睡了,我就掃地,拖地,洗衣服,擇菜,做飯。
挨著四舅家隔壁住著一對老夫妻,太陽出來的時候,爺爺總是拿著報紙,坐在院子里看。
奶奶則是坐在一邊洗衣服。
舅媽說,奶奶有一兒一女,兒子在醫院工作,女兒遠嫁到了外省,兩個人工作都比較忙,來看他們的時間不多。
碰上厚衣服要用洗衣機時,奶奶總是喊我幫幫忙,抬一下洗衣機。
后來,奶奶每次洗衣服時,我就主動過去幫忙把洗衣機搬出來,厚衣服,床單被罩,幫忙擰出來,脫水,再晾到廣場里。
爺爺每次看著我和表弟,都是和藹可親的樣子,家里有什么零食,總是往我們手里塞。
偶爾,我洗衣服的時候,表弟醒了,奶奶總是跑過去,幫我抱起來,哄表弟玩。
早上,舅媽做早飯,我拿著笤帚掃地,舅媽邊的地掃了,順手也把爺爺奶奶那邊地也給掃的干干凈凈。
來到舅舅家剛五天,就開始下大雪了。東北風卷著雪花,天是越來越冷了。
早上我起來的時候,先把院子里的雪掃干凈,當然爺爺奶奶那邊的院子,我也掃。
我們住的這個家屬院,是沒有單獨的廁所的,只有一個公共廁所,要走兩個胡同穿過去,稍微有些遠。
爺爺奶奶年齡大了,每天晚上都會在門口放一個小尿桶。
我沒來之前,爺奶的尿桶是四舅晚上拎過來,放他們門口,早上再幫忙拎走倒了。
我來了之后,很自然的把這活兒接了過來。
家里所有的活兒都干完了,表弟也睡了,我就忙里偷閑開始寫作業,那會兒我偏科嚴重,文科還好,數學成績一塌糊涂。
我想愛它,可它不愛我,數字像小蝌蚪一樣曲曲彎彎,我看著就煩。
那會兒滿分100分,我考四十多分。
我算的懵呼呼的,一遍又一遍但是解不出來,氣的我撕了幾張作業本,隨手扔在了地上。
正在這時,爺爺拄著拐杖走過來了,他笑呵呵的彎腰撿起了地上的碎紙,拿在手里看了又看:
“妮兒,你是不是遇到不會的題了?給爺爺看看。”
我疑惑的把手里的本子遞給了他。
爺爺拿著本子,坐在門口瞇著眼看了會兒,把我喊到跟前,慢慢的給我講起了題。
我這才知道,原來他是退休的中學老教師,任職時,帶初三的數學。
打那以后,表弟醒的時候,奶奶就在一邊逗他玩,我趴在桌子上寫作業,寫完以后,爺爺給我檢查一遍,不會的反復的跟我講,直到我弄懂為止。
過了年之后,爺爺又帶著我預習了下冊的知識點。
我和爺爺奶奶之間,也相互有了默契。
天不好的時候,奶奶總是給我十塊錢,讓我幫著買菜。每次買菜回來,我都把價 格,錢數,斤數,給她列的明明白白,然后再把找回來的錢如數還給奶奶。
臨開學前,我要回去了,爺爺囑咐我周末,寒暑假來找他,他愿意當我的校外輔 導員。
開學后,每周五的下午,舅舅總是到學校門口等我,接著我就去了城里,周日下午再把我送學校。
爺爺奶奶每次看到我,都很開心。
奶奶做好吃的,爺爺坐在我身邊陪我寫作業,舅媽打趣的說:“你是上輩子拯救銀河系,遇到了好人了。”
初一放暑假,四舅就把我接到了城里。
還是老樣子,我帶著表弟,陪著爺爺奶奶。
那會兒表弟已經會跑了,不過他很懂事,挺好帶。
爺爺跟我講題的時候,他拿著筆坐在邊上寫寫畫畫。
舅舅舅媽下班就往家里趕,倆人把屋里收拾的干干凈凈,根本不用我 干家務。
我的數學成績從四十多分,慢慢升到了及格線,再到七十分,八十分,九十分。
爺爺總是說,農村孩子要想改變命運,只有讀書這條路,尤其像你這樣的女孩子。
我的父母雖說識字不多,但明白讀書的重要性……
每次四舅來接我時,母親總是把家里的土特產,收拾收拾,讓舅舅帶回來給爺爺奶奶。
柴雞蛋,鴨蛋,芝麻油以及家里種的瓜果蔬菜。
我讀了三年初中,四舅帶著我從老家到城里,跑了三年,爺爺也教了我三年數學知識,還有很多做人的道理。
中招考試,我順利的踩著錄取分數線,考上了普通高中。
縣一高離舅舅家僅有半里路,舅媽讓我住在了家里,每天早晚自習,她和舅舅輪流接我。
不管到家多晚,爺爺家的燈都沒有熄過,他總是坐在門口的靠椅上,看著報紙,等我放學,然后陪著我做上兩頁數學卷子。
三年高中轉瞬即逝,我順利的考上了理想大學。
拿到大學通知書的時候,母親帶著我,帶了不少農產品來看望爺爺奶奶,爺爺拿著通知書,高興的看了又看。
臨走時,還偷塞給了我500塊錢,讓我留著當路費。
大學畢業后,我留在省城找了份穩定的工作。
每次發工資,我做的第 一件事就是給爺爺奶奶和四舅家打電話報平安,再把攢下的錢分成幾份:一份寄給老家的父母,一份給爺爺奶奶買營養品,一份給表弟當零花錢。
如今爺爺已經八十多歲了,身體不如從前,但每次打電話,他還是會問起我工作中遇到的“難題”——不是數學題,而是職場和生活里的困惑。
他總像當年講題一樣,耐心給我分析、講道理。奶奶則會在電話里念叨:“城里生活不容易,別舍不得吃穿,有空就回來看看,家里給你留著你愛吃的烙餅。”
去年國 慶節,我特意回了趟縣城,給爺爺奶奶帶了他們愛吃的糕點,陪他們在院子里曬太陽。
爺爺指著墻上掛著的我的大學畢業照,對來看望他們的鄰居說:“這是我教了六年的學生,從農村出來的孩子,不容易啊!”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當年爺爺奶奶給我的,不僅是數學題的答案,更是改變命運的鑰匙,而這份善意和溫暖,我會一直記在心里,也會像他們一樣,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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