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慶年間,廣東三水縣有個戲班子叫"慶喜班",班中有個叫程玉山的武生,生得濃眉大眼,天生一副正氣凜然的相貌,最擅長扮演包公。每逢他登臺,那黑臉長須、月牙印堂的扮相,總能贏得滿堂喝彩。
這年清明,慶喜班應邀到三水縣鎮口村的廟會演出《包公斷烏盆》。那日天色陰沉,戲臺搭在村口老槐樹下,臺下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程玉山正在后臺勾臉,班主李慶祥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玉山啊,今兒個可要賣力些,聽說縣太爺宋大人也來看戲。"
程玉山點點頭,蘸了蘸墨汁,在額頭上畫下那彎標志性的月牙。不知為何,今日這月牙畫得格外費力,墨汁總是不聽使喚。
"怪了,"程玉山嘟囔道,"往日一筆就成,今日怎么..."
"許是天陰墨稠,"李班主遞過一杯熱茶,"喝口茶定定神。"
程玉山謝過班主,整了整衣冠,聽著前臺鑼鼓點已經響起,便大步走向臺口。
"開封府尹包拯,奉旨出京——"隨著一聲高亢的唱腔,程玉山掀簾而出,臺下頓時掌聲雷動。
戲至中場,演到包公審烏盆鬼魂一段。程玉山正唱道:"若有冤情速速訴來,本府與你做主——"
忽然一陣陰風掠過戲臺,吹得燭火搖曳不定。程玉山定睛一看,竟見臺中央真的出現一個披頭散發的人影,胸口赫然插著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用直楞楞的眼神望著他,格外瘆人。
"啊!"程玉山驚叫一聲,連連后退,差點跌下戲臺。
臺下觀眾見狀嘩然,有人大喊:"程老板怎么了?""莫不是撞邪了?"
那鬼影抬起慘白的臉,直勾勾地盯著程玉山,嘴唇蠕動似在訴說什么,卻無聲息。程玉山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雙腿如灌了鉛般動彈不得。
騷動很快驚動了正在臺下看戲的三水縣令宋明遠。宋縣令年約四十,面容清瘦,雙目炯炯有神。他是剛在京中做了幾年官,下放到地方任職,正是年輕力壯,想要做出幾分政績的時候。
看到此景,他一個眼神,命衙役維持秩序,自己則帶著師爺快步走向后臺。
后臺已亂作一團,程玉山癱坐在椅子上,臉色比勾了白粉還要慘白,雙手不住顫抖。李班主正給他灌熱茶,卻見他牙關緊咬,茶水順著嘴角流下。
"程老板,"宋明遠上前溫聲道,"適才臺上究竟發生了什么?"
程玉山這才回過神來,見是縣太爺親臨,慌忙要起身行禮,卻被宋明遠按住肩膀。
"回、回大人話,"程玉山聲音發顫,"小的方才在臺上,真的看見了一個...一個胸口插刀的鬼魂!"
師爺在一旁皺眉:"光天化日,哪來的鬼魂?程老板莫不是入戲太深?"
程玉山急得直搖頭:"小的唱戲十余年,從未有過這等幻覺!那鬼魂就站在臺中央,直勾勾地看著我,似有冤情要訴..."
宋明遠沉思片刻,忽然眼睛一亮:"程老板,你平日最善扮包公,可愿再扮一次?"
"大人這是何意?"程玉山不解。
"既然那鬼魂見了包公顯形,想必是含冤未雪。"宋明遠解釋道,"不如你再扮包公,引它現身,本官也好查明真相。"
程玉山聞言臉色更白,但看著宋明遠堅定的目光,終于咬牙點頭:"小的...遵命。"
當夜子時,戲臺四周點起數十盞燈籠,照得通明。程玉山重新勾臉著袍,在空無一人的戲臺上再次唱起《斷烏盆》。宋明遠帶著兩名捕快藏在臺側,目不轉睛地盯著臺上。
程玉山強忍恐懼,唱到"若有冤情速速訴來"時,果然那陰風再起,鬼魂又出現在臺中央!這次它不再靜止,而是向程玉山緩緩招手,似要引他去什么地方。
"大人!它、它又來了!"程玉山聲音發顫,卻不敢移開視線。
宋明遠快步走出,卻見臺上除了程玉山外空無一物。他眉頭緊鎖:"本官為何看不見?"
鬼魂似乎察覺了什么,轉身向臺下飄去,不時回頭看向程玉山。宋明遠當即決斷:"程老板,你且隨它去,趙虎、王猛,你二人緊隨其后,務必看它引向何處!"
程玉山硬著頭皮下臺,跟著那若隱若現的鬼影穿過鎮口村,一路向城外走去。夜風凄冷,月光如水,照得土路泛著慘白的光。兩名捕快手握刀柄,警惕地跟在后面。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三人來到郊外一處荒僻的山坡。鬼影停在一座新修的石碑前,碑上刻著"陳門先妣之墓"幾個大字,落款是"孝子陳裕德立"。
程玉山指著墓碑顫聲道:"它、它鉆進去了!"
趙虎上前查看,忽然倒吸一口涼氣:"大人!這墓碑后面有新動土的痕跡!"
宋明遠聞報后,次日便帶人傳喚了富商陳裕德。陳裕德是個四十出頭的胖子,一臉富態,聽說縣太爺問起母親的墓,滿臉困惑:"家母去年過世,小人請了最好的土工修墓,下葬時一切正常啊。"
"下葬后你可曾守墓?"宋明遠敏銳地問道。
"這..."陳裕德擦了擦汗,"小人經商繁忙,下葬三日后就出門了,留了幾個家丁守了幾日。"
宋明遠立即命人傳喚當時修建墳墓的土工。不多時,五六個衣衫襤褸的漢子被帶到堂上,為首的劉大眼珠子亂轉,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劉大,"宋明遠一拍驚堂木,"本官問你,修建陳母墓時可有什么異常?"
"回、回大人,一切正常..."劉大聲音發虛。
宋明遠冷笑一聲:"來人,去陳母墓開棺查驗!"
"大人饒命啊!"劉大突然癱軟在地,連連磕頭,"小的招,小的全招!"
原來陳裕德走后,劉大帶著幾個土工留下做最后的修整。那日傍晚,他們看見一個外鄉商人背著沉甸甸的包袱經過。劉大起了歹心,趁其不備,用鐵鍬猛擊其后腦,搶走了包袱里的二百兩銀子。
"我們本想埋尸荒野,"劉大哭喪著臉,"可那天突然下起大雨,我們就把尸體塞進了陳老太太的墓里,反正棺材上面還有空隙..."
王猛聽得怒發沖冠:"你們這些喪盡天良的東西!"
劉大繼續道:"埋尸時,李三還說'除非包公再世,否則這事永遠沒人知道'...誰知、誰知真的..."他說著驚恐地看向站在一旁的程玉山。
宋明遠當即命人開墓驗尸,果然在陳母棺槨上方發現一具男尸,后腦有鈍器傷,懷中還揣著一封家書,查明是鄰縣失蹤的絲綢商人周文煥。
案件水落石出,劉大等人被判斬立決。陳裕德雖不知情,也因疏于守墓被罰銀百兩,用于修繕周文煥在老家的祖墳。
結案那日,宋明遠特意請慶喜班在縣衙前搭臺,重演《包公斷烏盆》。這一次,程玉山演得格外投入,臺下百姓無不唏噓落淚。
戲至尾聲,程玉山忽然看見臺下一角站著個模糊的人影,對他深深一揖,隨即消散在夜色中。他知道,那是周文煥的魂魄終于得以安息。
從此,程玉山成了三水縣最負盛名的"活包公",每逢他登臺,總有百姓前來訴說冤情,希望他能像真包公一樣主持正義。而這段戲子引冤魂破奇案的故事,也在嶺南一帶廣為流傳,成為茶余飯后的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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