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廚師老耿》之——隔行如隔山

文/ 李魁杰（內蒙古）

老耿把炒勺往灶臺上一墩，油漬斑斑的圍裙角被他煩躁地揉成一團：“不行了，真不行了！老板，您光算計省錢，這端盤子、賠笑臉、伺候人的活兒，壓根兒就不是咱“灶王爺”的業務范圍！”

我正翻看賬本，頭也沒抬：“這不有我呢嘛？我在前頭頂著的時候，哪回讓你出來忙活了？”

“可您也有腳底板抹油的時候啊！”老耿那張常年被油煙熏得泛紅的臉，此刻皺得像顆放蔫了的苦瓜，“這壓根兒就不是倆人能轉悠開的事兒！趕緊的，雇個正經服務員吧！”他聲音里透著股生無可戀的勁兒，仿佛剛被扣了仨月工錢。

“嘖，”我放下手里的活計，抬眼看他，“老耿，咱賬本剛合上，窟窿眼兒還沒捂熱乎呢。你要是肯……嗯，這個月少拿兩千，咱立馬就能請個水靈靈端盤子的小姐姐。” 我琢磨著，這老小子平時蔫了吧唧的，今天這么炸毛，準是遇上啥憋屈事兒了。

“少拿？”老耿脖子一梗，嗓門拔高，“您知道昨天您出去買豆角那會兒，來了倆啥主兒嗎？東北大哥！進門說要紅燒魚！我說‘沒有’，好聲好氣想給推薦點別的，嘿！好家伙，那倆眼珠子瞪得跟銅鈴似的，拍桌子就要跟我拼命，我差點兒沒讓那醋缽大的拳頭給揍一頓。”他委屈吧啦地訴苦，仿佛那驚嚇還噎在嗓子眼兒。

“不能吧？”我有點不信，“肯定是你小子耷拉著臉，態度不端正了！要不人顧客能挑理兒？老耿啊，不是我說你，心里頭得能存住事兒，喜怒別掛臉上，干咱這行得……”

“天地良心！”老耿急得直拍大腿，唾沫星子差點噴我臉上，“我笑得比那剛出鍋的發面饅頭還暄乎！就差把‘顧客是親爹’刻腦門兒上了！”

這就邪門兒了，我擰著眉頭：“那你倒是說說，你怎么個‘好聲好氣’推薦法兒？我就不信了，都是吃五谷雜糧長大的，真有那雞蛋里挑魚刺的主兒？”

老耿一臉的無辜加茫然，仿佛在回憶一個極其平常的操作：“我就說，‘實在對不住大哥，紅燒魚今兒真沒有。您看……吃個雞吧？’”

我：“……”

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我猛地扭過頭，假裝被灶臺的油煙嗆著了，捂著嘴一通驚天動地的咳嗽，憋得臉通紅，眼淚都快飚出來了——老天爺！你跟豪爽又帶點虎氣的東北大哥說“吃個雞吧”？這哪兒是推薦菜啊，這分明是舉著喇叭在人家雷區蹦迪，精準點爆火藥桶的節奏！

好不容易把那股子狂笑壓回肚子里，我清了清沙啞的嗓子，努力板著臉：“咳…咳咳…那個啥…老耿啊，這…這是個意外！絕對的意外！等咱這小店兒……呃，等咱業務擴大了，流水上去了，一定！我發誓！立馬給你配個能說會道的服務員！端茶倒水一條龍服務！”

老耿半信半疑地瞅著我憋得通紅的臉色，嘟囔著拎起他的炒勺，又鉆回他的灶臺王國去了。

油煙機嗡嗡響著，我看著老耿那汗濕的、略顯笨拙的背影，心里頭頗多感慨，看來，這前廳迎來送往、察言觀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門道，水深著呢！讓一個只會跟油鹽醬醋打交道的炒菜師傅去干這個，真是老水牛攆兔子——有勁兒使不上，還容易尥蹶子把自己撂倒。

老耿那老實巴交不善言辭驚魂未定的樣子在眼前晃悠。唉，他這輩子顛勺的手藝是沒得說，可這嘴上的表達能力真讓人無語，我敢斷定他沒去過東北。他那口帶著濃重鄉音的“吃個雞吧”，在他自個兒聽來，大概就跟“吃個雞蛋”一樣清白無辜。

這“山”與“山”之間，隔著的可不止是灶臺到餐桌那幾步距離。

作者簡介：

李魁杰，內蒙古自治區烏蘭察布市作家協會會員，四子王旗作家協會會員。1989年在《內蒙古日報》發表處女作小說《主人公》，作品獲建國四十周年小說征文優秀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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