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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興安嶺的雪殼子剛化透,黑土混著腐葉的氣味就漫開了。張老栓蹲在自家泥草房檐下,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煙鍋里的火星子明滅不定,映著他眼角那道從顴骨斜上去的疤。十七歲那年在林子里遇著熊瞎子,虧得那老槍管子擋了一下,才留了條命,卻也落了這道讓小崽子們見了就怕的記號。
“爹,子彈都壓好了,干糧裝了二斤炒面,還有您那壺老燒酒。”栓柱背著半舊的帆布獵袋,從屋里出來,棉襖袖子挽著,露出結實的小臂。這孩子剛滿十八,個子躥得比老栓還高半頭,眉眼間像極了他媽,只是那股子愣勁兒,活脫脫是老栓年輕時的翻版。
老栓“嗯”了一聲,把煙鍋在鞋底磕了磕,站起身。他指了指墻角那桿老套筒步槍:“帶上。記著,進了林子,腳底下踩穩,眼睛瞅準,別學那山雀子,見著點動靜就瞎撲騰。”
“知道了爹,”栓柱咧嘴一笑,露出顆小虎牙,“去年冬天跟您打那幾只狍子,我可沒掉過鏈子。”
“冬天是冬天,”老栓把槍遞給他,槍管冰涼,“春上的獸都精著呢,尤其是那狐子,一丁點兒風吹草動,溜得比兔子還快。今個兒咱就奔西坡那片亂石林去,聽說前兒個有獵戶瞅見了只火狐子,那皮毛,紅得跟燒著似的。”
火狐子在這老林子里可是稀罕物,一張皮子能換兩袋白面。老栓心里頭盤算著,要是能打著,栓柱說媳婦的彩禮錢就有著落了。他摸了摸腰間那把磨得發亮的獵刀,又看了看兒子,那股子躍躍欲試的勁頭,讓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跟著老爹進山的模樣。
日頭升到三竿子高時,父子倆進了西坡的林子。松樹枝椏間漏下的陽光,在腐葉地上砸出斑駁的亮塊。林子里靜得很,只有幾聲啄木鳥“篤篤”的響,還有遠處不知什么鳥的啼叫。老栓走在前頭,腳步又輕又穩,眼睛像鷹一樣掃視著地面的獸蹤——那是幾串梅花鹿的蹄印,還有一道新鮮的松鼠爬過的痕跡。
栓柱跟在后面,手里緊緊攥著老套筒,耳朵豎得高高的。他看見爹忽然停下了腳步,身子微微前傾,盯著前面一叢茂密的灌木叢。老栓的鼻子動了動,壓低聲音說:“味兒不對,是狐子臊氣。”
兩人貓著腰,慢慢往前挪。灌木叢后面,果然有個火紅的影子一閃而過,快得像道流星。老栓的眼睛猛地亮了:“是那火狐子!栓柱,你從右邊繞過去,堵它后路,我從左邊包抄!記住,別開槍,等它竄出來,瞅準了下套子!”
“哎!”栓柱應了一聲,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他握緊槍,貓著腰往右邊跑,腳下的枯枝敗葉被踩得“咔嚓”響。他聽見爹在左邊也動了,灌木叢被撥開的聲音“沙沙”傳來。
那火狐子似乎察覺到了動靜,“嗖”地一下從灌木叢另一側竄了出來,火紅的尾巴在空中劃了個漂亮的弧線,直往林子深處的亂石林跑去。
“追!”老栓在后面喊了一聲。
栓柱憋足了勁,跟在火狐子后面追。那狐子跑得極快,在樹棵子間鉆來鉆去,火紅的身影時隱時現。栓柱年輕,腿腳利索,可追了好一陣子,還是差著一段距離。林子里的樹木越來越密,怪石也多了起來,像一個個蹲伏的怪獸。陽光被枝葉遮得嚴嚴實實,四周變得有些昏暗。
“爹!爹!你在哪?”栓柱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回頭望了望,卻沒看見老栓的影子。林子里靜悄悄的,只有他自己的喘息聲。他心里有點發慌,趕緊定了定神,想著爹說過,在林子里迷路了別慌,順著狐子的腳印走,總能找著道。
他低下頭,辨認著地上模糊的狐蹤——那火狐子的腳印很小,梅花狀的,踩在濕潤的泥土上,留下淺淺的印記。他深吸一口氣,繼續往前追。不知追了多久,前面出現了一片相對開闊的石灘,幾塊巨大的巖石聳立著,中間夾著一條窄窄的石縫。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余光瞥見石縫旁邊的草叢里,又有一抹火紅的影子晃了一下。“在那兒!”栓柱心里一喜,顧不上喊爹,端起老套筒就想沖過去。可他剛邁出一步,腳下不知被什么東西一絆,“哎喲”一聲摔倒在地,手里的槍也甩了出去,“哐當”一聲砸在石頭上。
他疼得齜牙咧嘴,掙扎著爬起來,揉了揉磕疼的膝蓋。再抬頭看時,那火紅的影子已經鉆進了石縫里,只露出一截毛茸茸的尾巴。
“爹!快來!狐子鉆石縫里了!”栓柱大聲喊著,想去撿槍,卻發現槍掉在離石縫不遠的地方。他怕狐子跑了,顧不上多想,彎腰就往石縫那邊跑,想先把石縫堵住。
再說老栓,剛才跟兒子分頭追狐子,他抄近路想截住狐子的去路,卻被一片茂密的荊棘叢擋住了。等他好不容易撥開荊棘,已經看不見兒子和狐子的影子。林子里岔路多,他憑著經驗,順著狐子可能跑的方向追,心里漸漸有些著急。這小子,別是追丟了吧?
他一邊跑一邊喊:“栓柱!栓柱!你在哪?”可回應他的,只有空蕩蕩的林濤聲。老栓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額頭上滲出了冷汗。他加快了腳步,眼睛死死盯著地面,忽然,他看見前面的石灘上,有一道清晰的火紅影子!
就在石縫旁邊,那火狐子好像被什么東西驚到了,正準備竄出來。老栓的心臟猛地一縮,是機會!他趕緊停下腳步,屏住呼吸,慢慢舉起了肩上的獵槍。多年的打獵經驗讓他的手穩如磐石,眼睛透過槍管的準星,牢牢鎖定了那團火紅。
“畜生,看你往哪跑!”老栓咬著牙,手指扣向扳機。他甚至已經想象到那張火紅的狐皮掛在屋里的樣子,想象著栓柱娶媳婦時的情景。
“砰——”
一聲沉悶的槍響在老林子里炸開,驚飛了一群棲息在樹上的烏鴉。
老栓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放下槍,準備過去撿狐子。可他剛往前走了兩步,就看見石縫旁邊,那個他以為是狐子的火紅影子,并沒有倒下,而是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身來。
那不是狐子。
那是栓柱。
栓柱穿著一件半舊的紅棉襖,那是他媽臨走前給他做的,袖口都磨白了,可他一直舍不得換。剛才他摔倒時,棉襖被樹枝勾破了一道口子,此刻,那道口子正往外滲著血,像一朵正在綻放的惡之花。他手里還攥著半截從石縫里扯下來的枯草,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老栓的方向,眼神里沒有疼痛,只有一種深深的、難以置信的茫然。
“爹……”
栓柱只輕輕喊了一聲,身體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后腦勺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巖石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那聲“爹”,輕得像一片羽毛,卻重重地砸在老栓的心上,砸得他魂飛魄散。
老栓手里的獵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腿一軟,跪在了地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穿著紅棉襖倒下的孩子,是他的栓柱,是他盼著娶媳婦、盼著傳宗接代的兒子!
“栓柱!栓柱——!”
老栓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把兒子抱在懷里。栓柱的身體還是溫熱的,但胸口的血卻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涌出來,染紅了老栓的雙手,也染紅了那片冰冷的石灘。子彈從胸口穿過去,后心的棉襖上也洇開了一大片紅。
“爹……我……沒打著狐子……”栓柱的嘴唇哆嗦著,眼睛里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爹……你看……我這棉襖……媽做的……”
“是是是,媽做的,爹知道,爹知道……”老栓抱著兒子,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砸在栓柱的臉上,“栓柱,我的兒啊!爹對不住你!爹瞎了眼啊!爹把你當成那狐子了……我的兒啊……”
他想堵住兒子胸口的傷口,可那血怎么也堵不住,從他指縫里不斷地往外冒。栓柱的眼睛慢慢閉上了,嘴角還殘留著一絲沒說完的話,就那樣靜靜地躺在老栓的懷里,像個睡著了的孩子。
老林子里靜得可怕,只有老栓撕心裂肺的哭聲在回蕩。他抱著兒子漸漸冰冷的身體,一遍遍地用頭撞著旁邊的巖石,額頭撞破了,血流下來,和手上的血混在一起,可他感覺不到疼,心里的疼,早就把身體的疼淹沒了。
那只火狐子,不知什么時候從石縫里鉆了出來,站在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靜靜地看著他們。它的皮毛紅得像火,眼睛亮晶晶的,沒有絲毫畏懼,反而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神情。老栓看見了它,猛地抄起旁邊的獵槍,想開槍,可手指剛碰到扳機,就又無力地垂了下來。
打什么呢?打死這狐子,能換回他的栓柱嗎?
他放下槍,緊緊地抱著兒子,把臉埋在兒子冰冷的頭發里,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陽光不知什么時候又透過了樹葉,照在石灘上,照在那灘漸漸凝固的血跡上,也照在那只火狐子火紅的皮毛上。
老栓不知道自己在林子里坐了多久,直到天色漸漸暗下來,林子里刮起了冷風。他慢慢站起身,把兒子背在背上,一步一步,艱難地往家走。他的腳步很沉,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從此以后,大興安嶺的老林子里,再也沒有見過那個背著獵槍、眼角帶疤的獵人。有人說,老栓把自己關在泥草房里,三天三夜沒出來,再出來時,頭發全白了,眼睛也呆滯了,見了人就喃喃地說:“我看見狐子了,我看見狐子了……”
也有人說,在一個下雪的夜里,有人看見老栓背著一個包裹,一步一回頭地走進了西坡那片亂石林,再也沒有出來。只有那桿老套筒步槍,被他掛在了泥草房的房梁上,槍管對著門口,像是在守著什么,又像是在警惕著什么。
而那只火狐子,后來再也沒有人見過。只是偶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走進西坡林子的人,會隱隱聽見有人在哭,那哭聲里,有悔恨,有思念,還有一聲永遠也喊不出口的“爹”。
老林子還是那片老林子,只是從那以后,進林子里打獵的人,再也不打狐貍了。他們說,那火狐子通著人性,是林子里的靈物,打不得。還有人說,在西坡那片亂石林里,每到月圓之夜,就能看見一個穿著紅棉襖的影子,在石頭間晃來晃去,像是在找什么人。
而那聲在老林子深處響起的槍聲,也成了大興安嶺里一個禁忌的傳說,老輩人總會對著小崽子們念叨:“進了林子,可得看清楚,別把自家人,當成了那火狐子啊……”
風穿過老林子,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像是在嘆息,又像是在重復著那個永遠無法挽回的悲劇。那桿掛在房梁上的老套筒,槍管上落滿了灰塵,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冰冷而沉默的光,像是一個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留在了大興安嶺的記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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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為純原創民間故事,寓教于樂,旨在豐富讀者業余文化生活,所有情節根據民間口述整理而成。純文學作品,借古喻今、明道講理,勿與封建迷信對號入座!抄襲、侵權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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