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人的印象中,《笑傲江湖》中令狐沖和向問天喬裝改扮為“風二中”和“童化金”,前去梅莊營救任我行的片段,堪稱是本人所看過的武俠小說中,內容最為豐富、情節最為奇特、設定又最為縝密的片段,沒有之一。
也曾有人說,金庸在創作這個片段的時候,參考了唐太宗李世民安排御史官員蕭翼,前去江南王羲之七世孫智永和尚處,騙取傳世書法珍品《蘭亭序》的歷史典故。
這個說法,令原著中的這個片段更加充滿撲朔迷離的神秘感。
今天,我再次試著跟大家解析一下這個片段,看看金庸老爺子的精心創作,究竟有什么樣的高明之處?
話說,向問天在沒有遇到令狐沖之前,早已經在策劃營救任我行的方案,并為之做了不少準備工作。
比如針對梅莊四位莊主分別癡迷于“琴棋書畫”的特點,向問天相應準備了嵇康的《廣陵散》琴譜、二十篇圍棋名局、張旭的《率意帖》書法作品、范寬的《溪山行旅圖》畫作。
要知道,這四樣珍品皆是不世出的瑰寶,向問天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搞得到,必然是找尋良久,早于他結識令狐沖之時。
在準備過程中,向問天的營救方案,也是在不斷升級之中。
起初在物色這四樣珍寶的時候,向問天或許只是設想到,突破江南四友的防備,找到任我行并設法營救,須從江南四友的個人愛好入手。
江南四友無親無故,個人愛好成為了他們最大的軟肋。
但是具體如何開展,向問天并沒有明確的思路。
在結識令狐沖,發現他身負精妙劍法后,向問天隨即有了主意:可以以四樣珍寶作為籌碼,吸引江南四友和令狐沖比劍定輸贏。
憑借向問天對江南四友戰力的了解,單以劍法論之,令狐沖必然全勝他們。
為了得到這四件傳世珍品,被吊足胃口的江南四友,大概率會繼續冒險,安排任我行和令狐沖比劍。
屆時,向問天便有機會探尋到任我行的關押地點,助他脫身。
自此,營救任我行的計劃基本上形成了一個較為清晰的閉環。
然而,在整個閉環中,還有很多未知因素:
如何獲得江南四友的信任?如何吸引江南四友履行賭約?江南四友會不會看透令狐沖喪失內力的隱情?會不會行卑劣手段,直接殺人越貨?
諸如此類未知因素,向問天是無法預知的,一切只能“干中學”。
畢竟,世界上任何事情不會等你完全準備成熟了,才會給你機會去實施。
當你開始行動那一刻,便是最佳時機。
話說,向問天和令狐沖初入梅莊,開門迎接他們的是守門人——丁堅、施令威,直接給他們吃了閉門羹。
好在向問天預判了丁堅二人的預判,提前做功課掌握了不少二人的“輝煌事跡”,用準備好的話術恭維一番,獲得了進入梅莊的機會。
接下來會見到哪位莊主?如何打開局面?如何吸引莊主們順著自己的思路落入圈套之中,向問天需要繼續“干中學”。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些原本不在向問天計劃之中的因素開始發揮作用了。
令狐沖是個酒蒙子,又在不久前通過和綠竹翁、祖千秋打交道,惡補了很多和酒文化相關的常識。
令狐沖固然并不知道四莊主丹青生也是個酒蒙子,但是綠竹翁、祖千秋無形中幫他押中了考題。
令狐沖借用一句臨時學來的詩句“紅袖織綾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獲得了丹青生的好感。
我們都好說“飲酒誤事”,這句話用在此情此景之中,的確是千真萬確。
僅僅因為令狐沖能道出和酒有關的不少見聞典故,丹青生便放下了對令狐沖、向問天的戒備,將二人視為“好朋友”,對二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縱觀全局,江南四友之所以會一步步落入向問天的圈套,皆是源自于四莊主的麻痹大意、因酒誤事。
試想,如果率先出場的是二莊主黑白子,將會是另一番情景。
黑白子不僅心機深,且又腹黑,令狐沖、向問天未必能夠輕易從他這里打開局面。
所以,有時候想干成事,時機和運氣也是相當重要的。
有了丹青生一次次送來的“助攻”,整個事態基本上都是按照向問天的劇本在推進,江南四友依次同令狐沖比劍,結果一一被令狐沖所擊敗。
我們注意到一個細節:在比試之前,向問天還額外增加了一個設定,雙方不得施展內力。
這個設定僅僅只是為了保護內力盡失的令狐沖嗎?自然不是。
向問天的這個設定,還有著更深的用意,我們下文會分析到。
那么,令狐沖擊敗了江南四友,是不是意味著他馬上就能見到任我行呢?
事情遠沒有這么簡單。
此時才進入到營救任我行的關鍵環節。
如果向問天、令狐沖的意圖過于明顯,馬上就會令江南四友產生懷疑,進而導致滿盤皆輸。
越是到至為關鍵的環節,向問天越是要將這個終極目的隱藏得足夠深,不能漏出破綻。
我們且看向問天是如何操作的。
首先,向問天的整個計劃對令狐沖是完全保密,這樣就杜絕了令狐沖泄漏計劃的可能性。
可能有朋友會想,令狐沖自始至終都不知道向問天接下來的每一步操作。稍有不慎,誤判了向問天的意會,必然當場露餡。
難道向問天不怕因此而導致計劃失敗嗎?
如果總覽全局,我們會發現,這才是向問天膽大而又細微、精明之處。
向問天之所以對令狐沖隱瞞計劃,還有另一層目的,就是利用令狐沖在毫不知情狀態下的自然表現,進一步迷惑江南四友,達到隱藏計劃的目的。
向問天對整個計劃中每個人的性格特點,可以說拿捏的非常到位。
令狐沖是個內心光明、不喜歡藏匿齷齪之人,而江南四友同樣也是一諾千金的君子品格——除了黑白子有點差強人意。
向問天事先預判到,以令狐沖的秉性,在他和江南四友比劍并一一勝過他們之后,心下難安,不忍看他們因被蒙在鼓里而沮喪的模樣,必然會主動把自己內力盡失的真實情況吐露出來。
令狐沖的這份坦誠,會進一步獲得江南四友的好感,打消他們此前對令狐沖一行的種種疑慮。
那么接下來,他們安排任我行和令狐沖比劍,也就成為順理成章的事,不會再有任何懷疑。
更何況,在他們看來,一個沒有內力的令狐沖,任憑他在梅莊又能掀起怎樣風浪?
簡而言之,向問天的操作可以歸結為:
比劍之前,隱瞞令狐沖沒有內力的內幕,并限制對方使用內力,這樣才能確保令狐沖在劍法上勝過對方。
但是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江南四友誤以為令狐沖功夫高深莫測,難免不會懷疑令狐沖來梅莊的居心,是絕不會冒險讓他們見到任我行的。
這時候,由令狐沖主動把自己內力喪失的內幕挑明,以坦誠消除對方的敵意和懼意,才有見到任我行的可能性。
被蒙在鼓里的令狐沖和江南四友,妥妥地成為了向問天營救任我行計劃中的一部分。
整個計劃可謂環環相扣、絲絲相連。
向問天無愧于是整個日月神教中,可以比肩任我行的大佬級別人物。
最后,我想說的是,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真正的高明之處,從來不在于武俠本身。
透過金庸先生所構建的武俠世界,可以讓我們看到社會、看到職場、看到政治,看到斗爭,也可以看透人性和人心。
年少時候我們看《笑傲江湖》,看的是獵奇和驚險。在歷經歲月洗禮之后,再看這本書,卻發現我們的命運卻和作品中的角色有太多相似之處:我們要么像江南四友一樣被蒙蔽雙眼而毫無察覺,要么像令狐沖一樣被人利用卻身不由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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