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一代宗師孫其峰逝世,享年103歲。
在他去世前,山東老家招遠縣多次提出,為他無償修建孫其峰藝術館,他一直不答應,來了幾波人做他的思想工作,他還是沒答應。
他說:“我的藝術館如果值得弄,很多年之后也會有人建。現在就把錢投入到希望工程一類的公益事業上更有意義。”
孫其峰活了百年,捐過的款,幫助過的人,數不勝數,他的藝術是一座高峰,同時他也是無數人心中的品德高峰。
孫其峰出身普通家庭,抗戰爆發后,他剛初中畢業就失學了。
國破家亡,個人的命運飄搖,他跑去北京投靠舅舅王友石。
舅舅是畫畫的,孫其峰本意想跟他學畫,但舅舅也是自身難保,一家子都難養活,多一個孫其峰更困難。
為了生存,孫其峰去綢緞莊打工,每天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工作。
偶爾出去送貨,路過畫店、裱畫鋪看一眼畫,默記下來回去,一邊回憶一邊畫下來,用的還是店里包貨的紙。
哪怕他后來成了大師,經濟不再困難,這個習慣也一直保持著,只要想畫畫,手邊的小紙片、煙盒紙、包裝紙都可以是他的畫紙。
兒子孫長康的學生楊鳳桐,曾經照顧過孫其峰一段時間,他手上留有的一張奶品包裝紙,上面用鉛筆勾畫的幾只小鳥,正出自于孫其峰之手。
1944年,孫其峰考上北平國立藝專,就像小魚兒游進了滿是餌料的海,怎么吃都吃不完。
在那里,他遇到了黃賓虹、李可染等名師。
山水畫受教于吳鏡汀、溥松窗,花鳥畫受教于汪慎生,書法受教于黃賓虹、羅復戡;篆刻受教于金禹民、壽石工。
其中,校長徐悲鴻對他影響最大,繪畫書法、西洋美術知識理論,徐悲鴻都傳授給了孫其峰,連隨身帶寫生本的習慣,也是學徐悲鴻的。
有一次,徐悲鴻見到孫其峰就問,“帶速寫本了嗎?”孫其峰如實回答沒有,隨身帶也不方便。
徐悲鴻腦回路直,當場示范給他看,如何在衣服上縫制口袋放速寫本。
下一次徐悲鴻在校園又遇到孫其峰,又問:“口袋縫制了,速寫本是否好帶好用?”
孫其峰羞愧難當,因為他給忘了。
從那之后,孫其峰再也沒忘帶上寫生本出門,走到哪里,一有靈感,掏出寫生本就畫。
畢業后,孫其峰開始為生活奔波,輾轉于幾所中學,勉強維持生活,之后又待了5年多的基層行政崗。
1952年被調去天津美術學院,剛開始干的還是行政工作,后來兼花鳥畫教學。
這段時間,孫其峰畫畫都是見縫插針畫的,為了多畫一點,不讓手生銹,他放棄了玩樂的機會。
五分鐘、三分鐘,哪怕一分鐘只夠勾兩筆,他都不放過。
生活的事被他簡單粗暴地分為兩類,重要的事與不重要的事,不重要的事他不管,而重要的事只有國家大事、專業上的要事。
他經常告訴學生:“上帝給我的時間,我一秒鐘也沒還給他。”
64歲孫其峰患上心臟病,之后時不時就需要住院治療,他的筆也沒有擱下,能畫的時候就畫,畫到心臟不舒服就休息一會,緩過來接著畫。
90多歲他心臟病發住進天津醫科大學附屬醫院,手已經拿不了筆了,他還用手指在空中勾勾畫畫。
活到老學到老,孫其峰是學到老活到老,這股勤奮的勁兒,死神也怕他吧,64歲患心臟病,還能活到103歲。
孫其峰的學生很特別,什么年齡、什么階層都有,學院里的、工農兵學商、下崗工人,只要想學,來拜他為師,他都照單全收。
(孫其峰與學生們)
兒子孫長康曾說過:“我很崇敬他,并不因為他是我的父親,并不因為他是書畫大師。”
父親教給他的,不單單是繪畫。
令他印象深刻的是,父親孫其峰每年都會回山東老家住一段時間,父老鄉親就會趁機找上門跟他學畫。
他來幾個收幾個,有時人家家境不好,空有一顆想學畫畫的心,他還“倒貼”給他們準備筆、墨、紙、硯。
鄉親們過意不去,送來農產品,孫其峰堅決不收,他對送禮的人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拿禮物的不能進門,學畫的隨時來”。
孫瑜回憶,早年給爺爺做飯的一個少年,在他的幫助下考上了美院,還出了書。
給他開車的小郝,平時也跟著他學習畫畫,住院期間,有護士來求教,他也非常認真指導,從不計較得失。
孫瑜說:“他的感染力影響著每一個人,他有一種特殊能力,就是讓身邊每一個人愛上畫畫。”
家境不好的學生來拜師,孫其峰都不會收學費。
他將心比心,以前他家貧,幾個老師如教他花鳥的汪慎生、教他畫竹的秦仲文,教他治印、制作印紐的金禹民等,從未收他的學費,還會資助學習用具。
受惠于恩師,等自己當老師了,他也把這份恩惠傳遞下去。
免去學費,就已經是頂好的老師了,最難能可貴的,孫其峰連貧困生的心理都考慮到了。
張峰25歲在龍口一家工廠從事宣傳、包裝設計工作,從小就愛畫畫,平時得閑了就會畫。
老師傅見他那么愛畫畫,就建議他拜師書畫大師孫其峰,還給了孫其峰的地址。
(張峰在請教孫其峰老師)
張峰早就聽過孫其峰的名聲,他覺得一個大師怎么會愿意屈尊教他這種“菜鳥”。
但不想辜負了老師傅的美意,還是給孫其峰寫了封信,對此他沒抱太大希望。
可沒想到,幾天后他不僅收到了回信,信的內容還很真誠,完全沒有大師的架子。
孫其峰也像察覺到張峰的心思,主動同他拉近距離:
“我小時候在龍口住過,我的第一個個人書畫展就是在龍口辦的,所以我對龍口很有感情……歡迎你有時間到天津來找我……”
還沒見面,張峰就已經拜倒在孫其峰的人格魅力下。
傳授了知識,孫其峰還操心著學生的前途。
馮玉平在拜孫其峰為師之前,只是個業余畫畫的。
他拜師的契機很簡單,跟幾個朋友偶然間聊起孫其峰,大家聊到興起,直接找上門拜師,孫其峰問了兩句就收了。
而從他拜師開始,孫其峰對他永遠是鼓勵為先。
他記得,1998年畫了一張六尺的雪梅,孫老師改完,他正準備拿著畫稿離開,孫老卻讓他把畫留下。
“玉平,你把畫放我這吧,你的畫進步了,這張不錯,我把它掛墻上,讓別的學生也看一下學習學習,彼此都是鼓勵。另外,我幫你宣傳一下,讓他們也認識認識你。”
老師對學生這種態度,哪個學生不激動得往死里學?
繪畫之外的事,只要有關學生,孫其峰都要管。
在他逝世后,有個年邁的老畫家一提起孫其峰老師,他的眼淚永遠比話來得快。
當年他在天津求學,沒錢買畫具,連衣服、被子都沒有,孫其峰全給他安排好了。
他說:“對孫先生的恩情我無以為報,唯有將老師的品行傳承和光大。”
呂大江是通過父親呂云所認識的孫其峰,2001年呂大江母親病重需要手術,醫療費高達幾十萬元。
他回憶:“孫爺爺聽到此消息第一個帶頭捐畫,整個國畫系老師全部都給捐畫,并多次上醫院慰問!”
后來他母親去世,父親整日郁郁寡歡,孫其峰就鼓勵呂云所畫牛,畫完安慰他:
“你要把自己的心結打開,化悲痛為力量,把太行山畫到極致,這才是冬蘭和孩子們想看到的云所!”
也是在孫其峰的鼓勵下,呂云所的藝術再上高峰,又一批寫意太行橫空出世。
贈人玫瑰手有余香,孫其峰根本不在意手上有沒有留香,甚至可以的話,他不想要這香。
《山花爛漫》
1977年,霍春陽與老師孫其峰合作了《山花爛漫》,孫其峰在落款時,將霍春陽的名字寫在自己前面。
當時霍春陽還只是個學生,他說:
“我是無名小卒,把我的名字寫在前面,別人就認為我是個老先生,由于這幅畫的出名,美術界關注了我,我也可以說是一步登天。”
孫其峰是山東招遠石對頭人,一直關注著家鄉的發展,錢、力他都出了。
2010年,石對頭被命名為“煙臺書畫村”,孫老題寫了匾額。
石對頭人藝術館的設計效果圖出來后,王凱春和石對頭書畫院的兩位院長王學義、孫學杰拿去給他看。
當時病榻上的他,很滿意,只強調了一句:“不要突出我,要多宣傳大家!”
在美術界他的分量很重,但他始終把自己看得很輕,他一直希冀,自己輕到可以托舉每個愛畫畫的人就夠了。
北京申奧成功后,張錫堃有感而發,創作了《情系奧運》奧運會歷史名城書畫系列作品,還得到了國際奧委會北京奧組委專文特批各地巡展。
張錫堃拿著樣稿向恩師請教,年近九十的孫老邊看邊覺得欣慰,“太好了,我看到你們的作品,就像農民看到自己田里豐收的果實一樣高興!”
他跟學生說的話永遠那么讓人動容,“這些年,有時看見你的作品,你已有很大進步,希望你更上一層樓,創出更高更好而又不雷同于當代人的屬于自己的新面貌。”
收到這封來信,張國興眼眶立馬濕潤了。
如此為他人著想的老師,就算他活到了103歲,按中國的喪葬文化,高齡逝世是喜喪,好多學生依舊悲痛到難以接受。
學生悼念他的文章,我怎么搜都搜不盡,里面寫到的孫老對他們的好,我努力讀都讀不完。
孫老98歲壽辰,遵循虛歲與天津生日的老例兒“過九不過十”,孫老那年的生日便以百歲計。
學生們從天南地北,紛紛趕到賀壽,有學生問他,該怎么做才能像他一樣長壽。
他知無不言:“生活上少吃多動,持之以恒,在精神上貴平和,生活上貴淡泊,唯淡唯和。
遇喜怒哀樂皆泰然處之,平和地對待一切,立平常之心,于平常中自然得長歲。”
“寫字畫畫,可以健腦,可以延年益壽。但如果把書畫當敲門磚來搞人際關系,或當商品去賺錢,身心就不健康了。”
但其實,孫老長壽的秘訣早在謎面上了。
孫老有“三知”座右銘,還刻有一方印:知足,知不足,不知足。
要對自己擁有的一切知足,知道自己的不足之處,時刻改進,要對藝術永遠保持“饑餓感”,永不知足。
參考資料:
1、紀錄片|《歲月丹青——孫其峰》
2、孫其峰|我的治藝之路
3、孫其峰|我的學畫之路
4、文化藝術報|仰望孫其峰
5、中國書畫報|王凱春:我心目中的孫其峰先生
6、天津美術網|他是一束指引道路的光——張峰追憶恩師孫其峰先生
7、天津美術網|春風化雨 師恩不忘——追憶恩師孫其峰先生往事
8、天津美術網|張德智:虛心好學 畫藝精進——憶恩師孫其峰先生
9、山東省招遠第一中學|校友才俊孫其峰大師
10、張錫堃|憶恩師孫其峰先生
11、張國興|我的恩師孫其峰先生
12、呂大江|深切緬懷我最敬愛的恩師孫其峰爺爺
下面是孫其峰作品欣賞: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