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是“二戰”史上絕無僅有的一頁：傷亡慘重的中國新l軍38師112團1營200余官兵，竟在緬北的一棵大榕樹上，擊退了兵力數倍于己的日軍的猛烈進攻，同日軍對峙近兩個月，直至贏得最后的勝利……

一

1943年，抗日戰爭進入第6個年頭。在中國戰區印緬戰場上，這也是中國遠征軍新l軍報仇雪恨揚眉吐氣的一年。

一年前，就在印緬戰場的熱帶叢林作戰中，中國遠征軍第5軍一部和孫立人指揮的新38師，被日軍包圍在緬北。

新38師7000余眾，在孫立人的帶領下突圍，翻越人跡罕至的阿拉干山脈，一路上殺馬充饑，拋棄全部輜重，歷盡千辛萬苦才把部隊帶到了印度，損失慘重。

廖耀湘指揮的新22師，試圖穿越高黎貢山，經密支那渺無人煙的熱帶叢林回國。結果，幾經周折，東奔西突，花了三個多月時間才撤至印度。部隊一路染上熱帶叢林病，加之給養中斷，病死餓死無數。

在同古保衛戰中使日軍第15軍蒙受重大損失，驚動東條英機的機械化200師，是一支善打硬仗惡仗的部隊，日15軍司令官飯田祥二郎下令要徹底消滅200師，活捉師長戴安瀾。這支部隊在緬甸邊境遭到日軍堵擊，年僅39歲的抗日名將戴安瀾師長以身殉國。消息傳來，舉國震驚!

第5軍軍長杜聿明所率直屬部隊，進入野人山，企圖甩掉日軍的追擊，殺出一條血路把部隊帶回國。無奈同各部失掉聯系。部隊在野人山輾轉苦熬近半年!當孫立人派部隊把杜聿明營救出來時，所部已沒有幾個活人了!

一年之后，新38師和后來輾轉退到印度的第5軍余部共2萬余官兵，加上國內補充的一批文化水平較高的青年奉令編為新1軍，軍長為黃埔名將鄭洞國，下轄孫立人任師長的新38師，廖耀湘任師長的新22師。部隊全部換成美式裝備，士兵一律配備M4湯姆式沖鋒槍，配發防彈盔和進攻型手榴彈，步兵每班配備輕機槍若干挺。這樣的裝備，可以算是世界軍隊A級標準。在中國戰區，日軍任何一個師團的火力都沒有達到這樣的水平。

一年前的那次緬北大潰敗，時時壓在遠征軍全體官兵的心頭。他們渴望著早日報此血海深仇，將緬北日軍斬盡殺絕!

被日本帝國大本營譽為“森林之王”的日軍18師團，就是使中國遠征軍蒙受重大損失的日軍王牌師。師團長田中新一根本不把新1軍放在眼里。然而，這一次，他卻遭遇到了強手。孫立人和廖耀湘并肩作戰，38師打孟拱，22師打加邁。

新22師面對的加邁戰場共有日軍兩個聯隊和一個輜重聯隊，計7000余官兵。他們占據索卡道天險，易守難攻。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新22師竟以一師之兵將加邁日軍團團圍住，截斷日軍退路，一戰下來，日軍遺尸5000!

孫立人率新38師將孟拱日軍退往密支那的通道切斷，派出所部112團迅速分割日軍，將日軍殺得片甲不留。

很快，孫廖兩部迅速合圍加邁，一舉端掉了田中新一的老窩!

不可一世的田中新一這次算真正領教了新l軍的厲害。幸得他逃得快，好歹把命保了下來，可是師團的印章卻被新l軍繳了去。作為名播東京的師團長，真是丟盡了面子。

但田中新一畢竟不是無名鼠輩，他將部隊向各易守難攻的據點收縮，同時不時瞅住機會向新1軍反擊一家伙。在加拉蘇高地，雙方打得難解難分。50天的對峙，日軍付出了近1000人的傷亡代價。激戰中，日軍平田一郎大佐被112團發射的炮彈炸死。此次戰役，新38師112團名震緬北的1營，也遭受了重大損失，全營打得只剩下200余人。危急之中，如果不是奇跡般地遇到一棵大榕樹，其后果將不堪設想……

二

1943年11月初，新38師主力112團在陳鳴人團長的帶領下向緬甸新背洋地區運動。為了有力地支持112團的行動，新38師各團亦展開全線出擊，向日軍丸山房信大佐指揮的114聯隊各部發起猛攻。

戰斗一開始，新38師各團充分發揮火力優勢，迫擊炮和重炮一齊開火，對日軍據點狂轟濫炸，幾百挺輕重機槍暴雨般狂瀉在敵陣上，山林震蕩，老土飛濺，M4湯姆式沖鋒槍，火舌閃閃，那氣勢真如群虎下山，動地驚天!

丸山房信舉著望遠鏡久久凝望，遠征軍的火力使他這位久經戰陣的指揮官也不禁心中發顫。他深知新38師兵鋒正銳，求戰心切，此刻展開決戰，無疑是以卵擊石。想到此，他下令各部不要盲目出擊，而以一個大隊迂回新38師后方，切斷其退路和彈藥補給，等待長久大佐的部隊靠攏后，再集中優勢兵力對新38師主力112團實施合擊，在大龍河一線將其消滅。

丸山房信這一著棋確實毒辣。新38師各團因連續作戰，兵員傷亡日重，彈藥補給也被切斷，更為嚴重的是，112團在大龍河一線陷入日軍重圍。陳鳴人團長指揮部隊幾次突圍均未成功，日軍包圍圈卻越縮越小。在密支那叢林作戰中，112團曾多次使日軍受到重創，本次加拉蘇之戰，也是攻擊穿插最為勇猛的一個團。日軍早就對其恨之入骨，必欲圍而殲之，活捉團長陳鳴人。丸山房信和長久大佐嚴督部隊加緊攻擊，將陳鳴人部壓迫到大龍河東岸。

善打硬仗的陳鳴人團長深知此時是兩軍苦斗勇者勝，他當機立斷，命令李克己營長率1營掩護全團突圍，然后調集一百余挺輕重機槍，用強有力的火力開路。幾經拼殺，112團終于將日軍的重圍撕開了一個口子，沖了出去。

但是，殿后掩護全團突圍的李克己營卻沒能突圍出來。丸山房信和長久大佐沒能吃掉112團主力，極為惱怒，指揮部隊回過頭來對付1營。頓時，漫山遍野的日軍將1營陣地包圍得鐵桶一般!

在打退日軍多次猛攻之后，1營傷亡極為慘重，每個連都只剩下四五十人了。李克己在打退日軍又一輪沖鋒后，抹了把臉望著手下的士兵們，嘶啞著嗓子吼道：“弟兄們，我們1營的弟兄個個都是好樣的，都不是孬種!現在，我們報效國家民族的時刻到了，我們要死守高地，多殺鬼子，撈足本!打到最后一個人就拉手榴彈和鬼子同歸于盡!”

陣地上群情激奮，一片響應之聲。

此時日軍已將l營逼迫到一座懸崖上。長久大佐在望遠鏡里看得真切，緊繃的臉面松弛下來，用不了兩個小時，就該結束戰斗了，112團1營不被全部打死也要被逼下懸崖摔死!

李克己營長此時已站在懸崖邊，他望著萬丈懸崖倒抽一口冷氣，此時，真是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步了。他平靜地望了望天空，又平靜地望望站在面前的弟兄們，正要下令反沖鋒同鬼子同歸于盡。

這時，1連劉連長卻用手指指右側向他說道：“營長，你看。”

李克己順著他的手勢一看，那邊一片林子濃陰蔽日悄無聲息。

怎么，鬼子忽略了這個地方?會不會是設下的圈套?

此時，李營長來不及多想，橫豎是個死，說不定沖過那片林子還有一線希望。想到此，他向那片林子手一指：“弟兄們，沖!”

戰場的轉機在瞬間出現了。

李克己帶著全營僅存的200余士兵沖進那片茂密的林子后，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哪里是一片林子，原來是一棵大榕樹!這棵大榕樹恐怕至少也有上千年的歷史了，樹身要十多個人才能合抱，即使是橫枝上垂下植身土壤的幾十根板根，每根也要兩三個人才合抱得住。成百上千的粗壯枝條上長出的氣根，猶如碩大的簾子掛在樹枝上，使整個大樹像迷宮一般聳立在這座山上。一棵榕樹的樹冠，竟比一個足球場還大，濃密的樹葉有幾丈厚，把整座山頭籠罩成一片黑暗的世界。如果不是少許的日光斜透而下，人沖進去簡直分不清東南西北!

李克己在大樹下急急觀察片刻，不禁長嘆一聲：“真是天不亡我l營啊!弟兄們，快，爬上樹去，等鬼子來了打他狗日的天靈蓋!”

士兵們立時散開，有的吊著氣根往上爬，有的順著板根如爬坡般輕而易舉上了樹，各自找好藏身之處。別看這是在樹上，枝干繁茂處簡直可以在上面打滾兒呢!樹杈密集的地方，就像天然的小地堡!200余士兵在樹上頃刻間沒了蹤影，看那情形，就是新38師的全部人馬爬上這棵大樹，也會藏得無影無蹤!

不一會兒，幾百名鬼子便追到了這棵大榕樹下。他們亂闖亂竄了幾個來回，卻不見半點人影，盡皆納悶：人呢?!

幾個腰掛指揮刀的日本軍官往四圍舉起望遠鏡觀察片刻，又在樹上瞧瞧，一個個呆怔在那里，任由士兵在大樹周圍這里捅捅，那里瞅瞅……

鬼子們的一切舉動，全都在l營官兵的眼底。趁鬼子集中在樹下發怔時，李克己一聲令下：“打!”

頃刻間槍聲大作，鬼子們栽倒一片，剩下的忙舉槍往樹上亂放一氣，除了打下鋪天蓋地的樹葉外，其他一無所獲。鬼子指揮官眼見討不到便宜，慌忙下令撤出了大榕樹。

1營的官兵跳下大榕樹，一清點，竟有70多具鬼子尸體。李克己一臉喜色：“弟兄們，我們就在這棵樹上安家了!打了這么多仗，還沒遇到過在樹上打開花的呢，我們就在這樹上和鬼子干，好生過足癮!”李克己營長手一揮，帶領士兵們重新上了樹。

三

瞬間逆轉的戰場形勢，是長久大佐無論如何也意想不到的。原想把112團一舉圍殲于大龍河一線，結果還是眼睜睜看著112團主力突破重圍沖了出去。圍住了李克己營，總算穩操勝券了吧，可就這么巧了，讓一棵大榕樹給對手提供了一個現成的大地堡!現在，他的部隊已將這棵大榕樹團團圍住，損傷慘重的李克己營已無力突圍，但要把他們一個個從樹上射殺下來，也不是輕易能辦到的。長久大佐只恨部下疏忽，竟沒能搶先占領這棵大樹!他越想越氣，下令集中全部輕重武器瘋狂地向大榕樹掃射過去。

大榕樹下原就落葉盈尺，這下又添了厚厚一層新葉，可大榕樹上的樹葉，好像一點也沒減少。縱橫交錯的大樹枝，子彈根本打不透。l營的士兵悠悠然坐在樹上，聽音樂似地欣賞炒豆般的槍聲。

天漸漸黑了下來。長久大佐命令停止射擊，加強警戒，準備第二天再發起攻擊。

李克己把幾位連長叫到身邊，了解了一下傷亡情況，還好，上樹后無一士兵死亡，只有26名輕傷。李克己向幾位連長說道：“剛才我已向陳團長報告了我營現在的情況，他復電要求我們堅守待援。我們現在只有靠自己了。大家都說說看，我們怎么個打法？”

“我看要在這棵樹上守下去，今晚就得分出一些人下樹，將大樹周圍的有利地形占領。一些板根拱出的洞，可鉆進去當作小地堡，每個洞兩三個人守挺合適。如果不迅速搶占這些有利地形，形成樹上、樹下、地下三層火力，互相支援，光守樹上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二連長是個急性子，營長話音一落他便搶先說道。

“彈藥不多了，明天如不空投，就打不下去了，要趕快發報請求空投。我們連重機槍已沒有子彈了，輕機槍也只有少量的子彈，手榴彈全連只剩下14顆，可能各連都差不多。還有水，不知這山上能不能找到水源。如果要堅守十天半月的，這些方面要想周全。”三連長是個老成持重而心眼兒很細的人，他的話可算句句切中實際。

“水可以解決，我們連有個廣西兵，搞水很有辦法。這榕樹上不是纏著很多藤嗎?把樹藤劃破從中間鉆個小洞，水就滴出來了，一根藤一晚上可以滴一兩斤水。這山上的樹藤，我們這二百來人吃半年都吃不完!”二連長說道。

幾個連長都笑了。

“好，守下去沒問題，堅決守下去!”李克己綜合幾個連長的意見后命令道：“l連抽出一個班，配足火力，控制住大樹北面那塊小開闊地，2連抽40名士兵留守在樹上。其余的人分成戰斗小組，趁鬼子正在大樹周圍構筑工事，立足未穩突襲他一家伙。把鬼子打跑后就地立足，加固工事，盡量利用天然樹洞和板根夾縫。估計明天有一場惡斗。好，大家分頭行動吧!”

“是!”幾個連長答應一聲，分頭準備去了。

四圍里的鬼子兵正趁黑夜搶筑工事，挖塹壕，裝沙袋。殊不知只聽一聲槍響，四面八方頓時槍聲大作，搶筑工事的鬼子還沒回過神來，就已經被打倒了一大片。鬼子們連忙伏在尚沒筑好的工事里開槍還擊，但1營的士兵已沖到面前，夜光里也顧不得那么多，見影子就扣扳機。抵近射擊的M4湯姆式沖鋒槍子彈沾身就是幾個洞，直打得鬼子抬不起頭來。

東西南三面的鬼子不一會兒就被打跑了，只有北面的鬼子十分狡猾，構筑工事時特別注意選機槍掩護點。兩挺輕機槍掩護陣地巧妙地利用了天然石縫，形成交叉火力，使l營突擊的戰斗組一時無法靠近，一連沖擊幾次，傷亡了幾名士兵也沒能得手。

2連長急了，抓起湯姆式沖鋒槍，從身邊的戰士手中要了幾顆手榴彈就要沖。他身邊一個來自十萬大山的廣西兵，一把拉住2連長：“連長，我去。看我給他來個空中飛人，炸死他個龜兒子的!”

那戰士說完，從連長手上接過手榴彈，將湯姆式沖鋒槍壓滿彈匣。只見他抓了根長長的藤條，“噌”的一聲像猴兒般爬上高高的樹梢，然后抓緊藤條，蕩秋千般從空中飛到鬼子頭上，一連扔出兩顆手榴彈。鬼子的機槍頓時啞了。2連長抓住戰機一揮手：“沖!”北面的鬼子陣地終于被1營占領。可那小個子廣西兵，在甩出第二顆手榴彈后沒抓穩藤條，一下栽倒在石坡上，腦漿進出犧牲了!

2連長抱起他的尸體，悲傷地大叫一聲：“我的好弟兄!你是好樣的！”

四

現在，整個山頭樹上樹下，全部都已控制在l營手中。李克己巡視了一遍陣地后，反復告誡幾位連長，一定要抓住大戰前的時機，連夜修好工事，有效地保護自己。l營在此次加拉蘇之戰中損失太大，剛才發起突擊時又死傷了幾個，要為1營留點種子啊!幾位連長都深深地理解李營長的心情，各自在自己的防守區里帶頭苦干，把工事構筑得像模像樣的。大榕樹下有許多天然洞穴，有的洞還很寬大，里面能住下一個排，小的也可容下幾個人，有的洞就順著大榕樹的板根延伸到地下。各連根據火力配備，將戰士分成若干戰斗小組，有的洞兩個人，有的四五個，有的只一個人，別看樹下100多人，形成的火網防線倒是好幾道，且都極利于隱蔽。

樹上的40名戰士聽了營長的命令，也都各自選好隱蔽處，盤扎樹枝，捆綁枝條，鳥兒筑窩般搗弄起樹上巢穴來。一夜工夫，各自都有了個極隱蔽的窩。2連長還在榕樹最高處設了兩個嘹望哨。站在這嘹望棚里，山頭四周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而外邊的鬼子卻怎樣也看不見他們。

天剛放亮，鬼子就發起了猛攻。一時槍聲大作，不下二三十挺輕重機槍，打得大榕樹落葉飛花。隨即，鬼子氣勢洶洶地從四面攻上來。1營的戰士并不著慌，等他們離陣地只有二三十米了，輕重武器才一齊開火，很快將鬼子的第一次進攻打退了。

鬼子很快增加兵力，又連續發起兩次進攻，都被1營打退了。號稱“森林之王”的18師團的部隊，打過無數叢林之仗，就沒像今天這樣不順。聽敗下來的士兵說，每次進攻都快沖進去了，可不知從什么地方射來密集的子彈，樹上、地上、地下全都開火。三次強攻，已死傷了一百多人!一大半的尸體都沒能搶出來!

長久大佐立即改變了攻擊部署，除少部分士兵佯攻東西北三面外，集中大隊鉆竹林攻擊南面。他將攻擊部隊分為三個梯隊，采用波浪式輪番沖擊的方式，企圖一舉奏效。

李克己營長得到嘹望哨報告，說有二百多鬼子鉆進了南面的竹林，立即明白鬼子是要集中兵力隱蔽接近南面1營陣地。他立時樂了，命令樹上的戰士等戰斗一打響，專門封鬼子的退路，同時命令集中10挺機槍到南面陣地。此時李營長內心的想法只有一個：殺他個片甲不留。

長久大佐失算了。攻擊南面的鬼子遭到最為密集的火力射殺，丟下七八十具尸體，大敗而回!

五

長久大佐十分清楚，新1軍各部都同日軍干上了，誰也顧不上這里的李克己營。現在你李克己已被徹底圍困住，誰也無法接濟你彈藥糧食，我就給你來個死困不戰，最終你還得乖乖爬下樹來，不下來餓都得餓死你!

此時，整個緬北制空權握在美軍手里。而李克己營的電臺已向后方發報，請求支援空投彈藥給養。

孫立人師長也向美空軍基地去電，督促空投支援l營。他內心明白，加強空投保住了1營，就使長久聯隊無法抽身加入其他戰場，這樣便減輕了正面作戰部隊的壓力。但一想到1營已不足200人了，他又不免有些憂慮：能否抗住長久聯隊的猛烈攻擊？能抗多久?“只要按時空投接濟，他們能堅守一個月!”陳鳴人團長代1營作了肯定的回答。

現在，李克己營的全體官兵已好幾天沒有吃上東西了。官兵們連續作戰，疲累不堪，衣服破爛不整，臉呈菜色，看上去就像一群野人。好在大榕樹上藤蔓很多，士兵們好歹能喝上點藤條里的液汁。打仗時倒沒覺著，反正早把生死拋在腦后，一門心思想著多殺鬼子。仗一停，士兵們都因又餓又累癱在地(樹)上。

大榕樹北面的一片小開闊地是唯一的空投場。劉連長根據營長的命令，已在開闊地上鋪上了指示飛機目標的白布。

遠處，忽然傳來飛機的轟鳴聲。1營全體官兵像打了強心針似地從地上和樹上一躍而起：“來了，來了!”

來的果然是美軍飛機。飛機飛到大龍河上空打了幾個旋，降低高度，對準鋪了標志的空投場，扔下了幾只降落傘。

l營的官兵們急不可耐地打開箱子，0K，太夠意思了!有輕重機槍子彈、手榴彈、M4湯姆式沖鋒槍子彈；食品也很齊全，有糧食、肉類罐頭、香檳和水，有只箱子里還有藥品和襯褲，可謂五花八門，考慮得周全。

李克己二話不說，讓餓得雙眼昏花的官兵們美美地吃了一頓熟食。待大家吃飽喝足，分配完彈藥，李克己命令放好監視哨和戰斗值班部隊，其余的睡覺，養精蓄銳，準備迎接更為殘酷的戰斗。

美軍運輸機的到來，使長久大佐的陰謀破了產，他用望遠鏡看到那些碩大的降落傘徐徐下垂時，氣得鼻孔喘氣嘴角微顫。

這仗還有什么打頭？不足200人的遠征軍殘余部隊，拖住他一個聯隊進不能進退不能退。原想餓死他們困死他們，可沒想到可惡的美軍運輸機給他們運給養補充來了!而自己呢，相比之下自己的處境倒是更為艱難了，一個聯隊吃的用的和彈藥補給，全靠牛車隊從于邦運來。這條山道又陡又險，牛車時時栽下山崖，但就是這條山道，卻是他唯一的生命線，如被遠征軍切斷，后果不堪設想!如新l軍有一支部隊前來增援，只要堵了他的后路，那他的厄運就算來臨了!

長久大佐越想越怕。不行，得迅速結束這場戰斗，盡快脫身。

入夜，大榕樹上霧氣彌漫，露珠漸漸凝上樹葉。

在東面l營的地面陣地上，有一塊巨石，巨石下面是一個長虹般的拱形洞，由1連的兩個上等兵守著。胖乎乎的“饅頭”和矮杵杵的“黃猴”來自云南盂臘的同一個村，又同分在一個班，饅頭槍法很準，剛到部隊時見人家操機槍的很神氣，他也要求使這家伙。連長說，行!你打一梭子給我看看，如果打得好你就操這個!

饅頭二話不說，提起機槍對準連長指定的目標一陣猛烈掃射，連長跑近一看，天吶，目標上滿是彈洞!連長高興地拍著饅頭的肩膀：“好小子啊!真神吶!好，你就操機槍!”

此后饅頭參加了無數次血戰，不知有多少鬼子倒在他的機槍口下。

這晚，饅頭跑出洞外蹲坑子。他忽然發現地面上有朦朦朧朧的黑影在移動，立時警覺起來，迅速穿好褲子，摸到一個土包后面仔細觀察。這下他看清了，不少鬼子已摸到了l營陣地面前!

不錯，這就是長久大佐組織的偷襲隊。偷襲隊分東西南北四路摸進，每隊有三四十個鬼子。

此時，饅頭急出一身冷汗。他屏住呼吸，悄悄摸回石洞，抓了幾個彈匣，又往懷里塞了幾個手榴彈，一腳踢醒黃猴：“快，鬼子摸上來了!”

黃猴聽說鬼子來了，也連忙抓起沖鋒槍沖了出去。饅頭趴到一個土包后面，架起機槍對準鬼子就開了火，一邊打一邊大叫：“鬼子來了，弟兄們打呀……”

頓時，整個山頭槍聲驟響。東西南北四面的鬼子都沒來得及摸進1營的外圍陣地，就被1營的道道交叉火網徹底罩住!鬼子見偷襲不成，扔下數十具尸體，趁天亮前倉皇撤了下去。

讓人痛心的是，饅頭由于沖出掩體，率先向敵開火，因偷襲敗露而惱羞成怒的鬼子集中火力對付他和隨即趕來的黃猴，隨著幾聲爆炸，饅頭的機槍啞了……

經過此仗，李克己營長立即警覺起來。鬼子要在白天打進來是不容易的，那么防偷襲就是很要緊的了。他下令全營進入夜晚后，必須留足戰斗值班部隊，在戰壕內要派巡邏隊。同時，李克己營長又通過電臺讓美軍運輸機運來許多地雷，沿陣地外圍密密實實地布下層層地雷陣。他還讓士兵們把吃空的罐頭，全部扔到陣地外邊。

此后，長久大佐又派出了好幾次偷襲隊，有時晚上來，有時清早來。但每次偷襲隊的鬼子一到l營陣地前，不是踢響了空罐頭盒就是觸響了地雷，次次都丟下幾具尸體失敗而去。

六

經過一段時間的對峙，鬼子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對1營陣地實行緊密包圍，貼近滲透，以堡壘對堡壘，大放冷槍，零敲碎打。堅守南面山頭溶洞的是l營出名的“天門老鄉班”。這個班全是新l軍組建前的老兵，參加了密支那叢林大戰的歷次戰斗，每個人都有一大段傳奇經歷。

在第一次緬北作戰撤退過程中，他們憑著鄉音陸續走到一起，互相一問，竟然都來自湖北天門縣。在印度受訓時，這11個天門兵抱成團，一齊去找長官，要求把他們編在一起，專門編一個“老鄉班”，長官開始不同意，因為11個兵大多是各連排的戰斗骨干。

誰知11個天門兵死纏硬磨，說是把他們編在一起能互相配合，團結協作，打起鬼子來更得心應手。長官被他們纏不過，最后還是同意了。

“天門老鄉班”言行一致，果真打得名聲大振，出征后隨部隊一路沖殺，每個人都取了10個以上的鬼子頭，深得李克己營長贊賞。

在這次加拉蘇作戰中，“天門老鄉班”在大龍河阻擊戰中打得尤其出色，個個都舍得玩命。在掩護團主力突圍的慘烈戰斗中，這個班的班長和另外5名戰士已血灑大龍河，英勇犧牲。l營沖到這棵大榕樹里時，這個班只剩下班副李招弟和4名戰士了。

他們守的這個溶洞十分寬大，位置也很突出，射殺起鬼子來視野很開闊。戰士李大碗(因酒量大而得名)操一支狙擊步槍，彈無虛發，l000米以內也可取鬼子人頭。

這天午后，負責守望的一個士兵忽地退入洞中急喊：“大碗，快，提長家伙過來!”

李大碗知道“生意”來了，提了狙擊步槍便沖到洞口。順著守望士兵的手指，他看見前面600多米的坡下，兩個鬼子來到山澗小水窩子邊準備背水。

李大碗連忙推彈上膛，趁一個鬼子彎腰將水袋背到背上的那一瞬間，瞄準他旁邊的鬼子一扣槍機，那鬼子隨著槍響栽倒在地；背水的鬼子聽到槍響，怔了一下拔腿就跑，但背上的水袋太重顯得有些遲鈍，沒待他鉆進山澗邊的灌木叢，也被李大碗射倒在地。

第二天，又有個鬼子來背水被李大碗打倒。看來，那個小水窩子是鬼子的生命線。此時正是枯水季節，山澗里四面八方都斷了水，只有那個小深潭里還有水。估計以后必定還有鬼子冒險來搶。

果然不出所料，鬼子以后又多次來冒險，均被李大碗射殺在水窩子邊。

鬼子惱了，想方設法接近李大碗他們的溶洞，之后又調來小鋼炮，一背水時就往溶洞猛轟。

這天，當李大碗剛把一個搶水的鬼子打中倒地，一發炮彈也在洞口炸響，李大碗倒在了血泊中，手中的狙擊步槍被炸成幾截。

李班副擦完李大碗臉上的血跡，將他的眼皮合上，然后望著身邊的3個弟兄，緩緩說道：“弟兄們，我們天門老鄉班11個人現在已有7個在這幾天先后犧牲了。今后，我們不管剩下誰，都要報這深仇大恨!回國時我們4個人中哪怕只剩下1個，這1個都要認其他10個弟兄的爹娘為自己的爹娘，好好贍養他們!這7個弟兄的遺物我都保管著，回國后帶回老家埋7座墳。以后我們死了在陰曹地府也還編在一個班吧!”

三個士兵望著李班副不斷點頭，強忍著的淚水終于順著他們的腮幫流了下來……

入夜，李班副提了支沖鋒槍，拿了根爆破筒，拔腿就要走出洞去。

三個兵見班副帶了這么多管用的家伙，心里立刻明白了他要去干什么，立時全都圍上來爭著要去。李班副把眼一瞪：“都給我回去好好守著這個洞!去那么多人干什么?都找死去了這仇還咋報？回去!”

李班副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趁著月亮還沒掛上樹梢，李班副很快爬出去幾十米。這時，他聽到了掘土的響動，還有搬動石塊的聲音。原來鬼子正在灌木叢里打洞，那洞口就對著他們的溶洞。

李班副爬近洞口，仔細聽了片刻，判斷出約有四五個鬼子。他想，此時老子也不驚動你，待你們休息了再給你個一窩端，便趴在地上耐著性子等。

這股鬼子也真賣命，不停地掘土撬石塊，一直干到下半夜，大約是真搞累了，才停止了作業，躺在洞里睡了。李班副趁這機會悄悄爬到洞口，二話不說就將爆破筒從嘹望口伸了進去。正準備拉火，突然發覺伸進去的爆破筒在往外伸!

原來鬼子睡覺時留了人放哨。此時鬼子全都驚醒了，擁到洞口一看，見是根爆破筒塞進來了，頓時嚇得魂不附體，求生的本能使他們抓住爆破筒拼命往外推。李班副一時間也很犯難，拉底火吧，一松手鬼子就會把爆破筒扔出洞；不松手吧，那就是命換命，雙方同歸于盡!

雙方就這么頂著，誰也不松手。

好的，這一百多斤舍出去了!為了給大碗兄弟報仇，為了給在大龍河犧牲的天門子弟報仇，為了給在緬北戰場犧牲的無數戰友報仇，老子今天就給你拼了。

李班副一下拉了火，將爆破筒用胸脯拼命頂進洞里。導火線“咝咝”的燃燒聲嚇得洞里的鬼子驚恐萬分，死命頂住爆破筒不松手。幾秒鐘的生死分界線，誰松手誰倒霉呀!

一方是從容選擇死；

一方是不想死卻偏偏面對著死神!

導火線燃燒到最后的一剎那，鬼子的精神防線崩潰了。身一癱軟手自然也松了勁!李班副趁機將爆破簡頂進洞去，順勢一歪身子滾下山坡。

“轟”地一聲，整個洞子被炸塌，鬼子新掘的地道終于變成了自己的墓穴。

七

此時的長久大佐，真如熱鍋上的螞蟻：快兩個月了，帝國精銳之師被不到200人的支那軍隊死死拖在這荒山野嶺。一個優秀的帝國指揮官絞盡腦汁都不能把這棵大榕樹上的中國軍人給消滅，這簡直是“叢林之王”的恥辱，帝國軍人的恥辱!

還能打下去嗎？長久大佐在心里問自己，近兩個月來，中日在緬北戰場較量的勝負已露端倪。新1軍越戰越勇，他預感到，新1軍很快就會來增援這里的l營，說不定某支部隊現在已秘密出發了!長久大佐實在擔心自己的退路，特別是補給線若被新1軍掐斷，他的聯隊所需的彈藥和食物只能維持3天!自己的部隊如被反包圍，后果不言自明!

誠如長久大佐所料，李克己營長已收到114團團長的電報，救援他們的114團已經上路了。

114團在密林中隱蔽前進，花了十來天時間才到達大龍河附近。部隊出發前，孫立人刻意向團長交待：這次你們前去，不單是要救出1營，同時要對長久聯隊實施反包圍，和1營里應外合，把這個聯隊吃掉!

114團開始向長久聯隊背后運動，悄悄收縮包圍圈。1營的士兵聽說援軍已經趕到，頓時一片歡欣鼓舞，各自做好充分準備，只等反攻令下，決心把長久聯隊打個落花流水!

信號彈終于射上了天空。

頓時槍炮大作。114團迅速接敵，以優勢的兵力和高昂的戰斗意志向日軍發動突然攻擊；1營在李克己營長的帶領下，從樹上跳下來，洞中爬出來，個個憋在心中的悶氣此刻全都傾瀉出來，猶如下山猛虎，從里往外猛沖猛打。兩支部隊里外夾擊，頓時打得鬼子死傷狼藉，剩下的如沒頭蒼蠅亂跑亂竄!

長久大佐從槍聲響起那一剎那間，便知擔心的一切都出現了!事到如今，也只有作困獸之斗了。長久大佐一揮指揮刀，收攏部隊后企圖殺出一條血路沖出重圍，但連續沖擊幾次都沒能如愿。

包圍圈越縮越小。連續半天的激烈戰斗，日軍死的死，傷的傷，只有極少數鬼子鉆入叢林僥幸逃脫。

戰斗結束后，戰士們全都回到大榕樹前，這里摸摸，那里看看，久久不忍離去。這一幕，讓114團團長大惑不解，片刻，他終于明白，是這棵樹挽救了1營啊!

李克己營長下令部隊開拔，他回過頭來，對著大榕樹注視良久，然后雙腿并攏，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紀念抗日戰爭80周年專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