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年也就是1664年九月初七日,大明王朝最后一名孤臣張煌言,于杭州弼教坊被清廷公開殺害。當他赴刑場時,大義凜然,面無懼色,抬頭舉目望見吳山,嘆息說:“大好江山,可惜淪于腥膻!”
他拒絕下跪,坐而受戮,時年四十五歲,口述《絕命詩》一首:
我今適五九,
復逢九月七。
大廈已不支,
成仁萬事畢。
是日,驟雨晝晦,雞鳴不已,杭人知不知,皆慟哭。
至此,明亡,天下亡。
張煌言死后,被埋葬于杭州西湖,被埋葬在西湖邊的還有兩個民族英雄——岳飛、于謙,后人并稱為西湖三杰。
張煌言在生前就常以岳飛和于謙自喻,《甲辰八月辭故里》曰:
國亡家破欲何之,
西子湖頭有我師。
日月雙懸于氏墓,
乾坤半壁岳家祠。
慚將赤手分三席,
敢為丹心借一枝!
他日素車東浙路,
怒濤豈必屬鴟夷!
求仁得仁。
讀張煌言《甲辰八月辭故里》而潸然淚下,是因詩中貫穿著國破家亡的沉痛與孤臣赤子的決絕,其精神力量穿透三百年時空仍令人心魂震顫。
一、絕命詩背后的血色山河
“國亡家破欲何之”的詰問,實為南明覆滅后百萬遺民的共同迷惘——弘光帝被殺、南京陷落,抗清勢力相繼凋零,詩人家族亦在戰火中零落殆盡。
“西子湖頭有我師”并非虛言。岳飛“乾坤半壁”護南宋江山,于謙“日月雙懸”救大明危局,二人之墓均在西湖。張煌言以“分三席”自期,實欲以血肉之軀續寫忠烈譜系,將個體死亡升華為文化符號的傳承。
“慚將赤手分三席”道盡英雄悲愴——抗清二十年終未挽狂瀾,愧對先烈;“敢為丹心借一枝”卻迸發孤傲光芒,以“丹心”為唯一祭品,向歷史索取安魂之地。這種矛盾撕扯出人性最真實的壯烈。
“他日素車東浙路,怒濤豈必屬鴟夷”,用伍子胥典而不囿于典。伍子胥含冤化潮復仇,張煌言則主動選擇以魂為潮:既是對清廷的宣戰(“精魂不滅”),亦是對百姓的撫慰(“永守故土”)。錢塘潮聲從此不獨屬春秋冤魂,更回蕩著明末志士的咆哮。
二、淚落之處的歷史共情
儒家“舍生取義”與楚辭“身死魂毅”在此交融。頸聯“敢為丹心借一枝”暗用《莊子》“鷦鷯巢林,不過一枝”,卻將道家隱逸轉化為忠烈棲身——當肉體無處可逃,精神偏要占據天地。
今日讀者落淚,非因王朝更迭之痛,而為三種永恒價值所刺:
信仰的純粹:明知必敗仍堅持二十年,拒絕“桐江空系嚴光釣”的隱居;
尊嚴的捍衛:就義前作《絕命詩》言“忠貞自是孤臣事”,拒絕清廷誘降;
失敗的莊嚴:以“赤手”對“乾坤”,以“一枝”抗“半壁”,微小對宏大的悲壯對抗。
三、潮聲不息的文化回響
張煌言就義后,乾隆追謚“忠烈”,其墓終與岳、于并立西湖,“三杰”之名成民族氣節圖騰。詩中“怒濤”意象更化作精神遺產:秋瑾“碧血摧殘酬祖國”的絕命,抗戰時期“怒濤豈必屬鴟夷”的吶喊,皆溯源于此。
淚為詩落,實為人類在絕境中迸發的神性光芒而落。當張煌言將“丹心”刻進西湖煙雨,死亡便成了最鋒利的劍——刺穿時代黑夜,也刺破后世所有茍且的借口。三百年潮聲未歇,只因我們仍需追問:若逢“欲何之”之境,能否答出“有我師”?
清朝人吳鼎元在《南屏山謁張忠烈公墓》寫道:
西泠橋邊岳武穆,
八盤嶺下于忠肅。
一片孤忠兩地同,
與公鼎峙成三足。
數年后,一個沒留下名字的史家,在《兵部左侍郎張公傳》中寫下:煌言死而明亡。
張煌言不僅是一位反清斗士,也是一名詩人,他的詩全面反映了浙東一帶的抗清歷史,為后世子孫留下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慷慨激昂,充滿愛國主義精神,“皆正氣歌也,讀之鮮不泣下者”!
著名學者顧誠先生稱贊張煌言為“完人”。他說:“在南明為數眾多的人物中,張煌言的地位并不顯赫,然而在長達二十年的抗清斗爭中,他歷盡了艱難險阻,處處以大局為重,幾乎是一位無可挑剔的完人。”
可謂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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