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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祖慧與母親丁玲（攝于1979年）

她叫蔣祖慧，是著名作家丁玲與第二任丈夫馮達所生的女兒。蔣祖慧原是一名舞蹈演員，后被公費派往前蘇聯學習編導。

紅極一時的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蔣祖慧就是編導之一。她編排的《南海長城》《雁南飛》《藍色的多瑙河》《楊貴妃》《泉邊》《祝福》等現代舞劇，也引起巨大的反響。

蔣祖慧是在母親丁玲的謊言中長大的，從小父愛缺失。特殊年代里，蔣祖慧遭受沖擊，但她幸運地守住了婚姻。

蔣祖慧沒能見到生父，是她一生的遺憾和痛……

在母親的謊言中長大

位于湖南省常德市臨澧縣佘市橋鎮蔣家村的丁玲故居

蔣祖慧是一個不幸的孩子，1934年10月3日在監獄中出生。蔣祖慧的母親丁玲（原名蔣冰之）1904年出生于湖南常德，她婚姻坎坷，1930年11月與第一任丈夫——著名作家胡也頻生下了兒子蔣祖林。

1931年初，胡也頻被國民黨反動派逮捕殺害，年僅28歲。丈夫犧牲后，丁玲沒有被白色恐怖嚇倒，帶著兒子繼續投身革命。

1932年，丁玲在進步作家馮雪峰的介紹下，認識了馮達。他在美國記者史沫特萊手下工作，馮達俊秀儒雅，性格平和，幫助丁玲擺脫了痛失丈夫的痛苦，他們很快結婚了。

丁玲與馮達（1932年攝于上海半淞園）

1933年5月，丁玲與馮達在上海雙雙被捕，被關在監獄里。1934年，丁玲在監獄里生下女兒蔣祖慧。

女兒出生后，馮達與國民黨當局妥協，到國民黨機關從事翻譯工作。1936年，丁玲經組織多方營救，帶著女兒出獄了。她痛恨馮達投靠國民黨，此后與他終生沒有再相見。

丁玲出獄后，將女兒送到湖南常德托付給父母照顧，她輾轉去了延安參加革命。

1938年，蔣祖慧4歲時被舅舅帶到延安，先在延安保育院，后進入保育院小學讀書。童年生活是快樂的，蔣祖慧與小朋友們唱陜北民歌、扭秧歌，上山采酸棗。

（丁玲與母親和兒子）

暑假期間，蔣祖慧還與同學們一起看皮影戲、木偶戲，聽秦腔，生活無憂無慮。

當時丁玲是西北戰地服務團的主任，因革命需要經常去前線慰問演出，蔣祖慧很難見到母親。

1942年，蔣祖慧8歲時，丁玲與手下的演員陳明結婚了。丁玲比陳明大13歲，她有過兩段婚史，還有一雙兒女，而陳明是個未婚小伙。

丁玲再婚后，蔣祖慧被母親接到身邊生活。丁玲的婚姻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的非議，蔣祖慧與小繼父關系也不融洽。

（延安保育院）

這時蔣祖慧開始懂事了，經常問母親自己生父的去向。丁玲怨恨馮達，沒好氣地說：你父親早死了。

一個8歲的女孩，哪知母親復雜的心理？蔣祖慧信以為真，以為自己是失去父親的孩子。

丁玲與陳明感情很好，但兩人沒有孕育寶寶。母親嫁給這樣一個小丈夫，讓蔣祖慧與母親之間有一種無形的隔閡。

蔣祖慧與小繼父陳明一直若即若離。看到其他小朋友都能享受到父愛，她經常落淚。在母親的謊言中，在父愛缺失的環境中，蔣祖慧一天天長大了。

（小時候的蔣祖慧）

1948年12月，丁玲去莫斯科參加世界和平會議后回國，在沈陽停留，接受工作安排。

因為快過年了，蔣祖慧被組織上送到沈陽與母親團聚。這時蔣祖慧已經14歲了，丁玲為女兒設計未來，安排她學舞蹈。

原來丁玲在莫斯科觀看了蘇聯舞蹈家烏蘭諾娃主演的芭蕾舞《淚泉》，被她那足尖上的藝術陶醉了，便要求女兒學舞蹈。

丁玲性格強勢，蔣祖慧聽從了母親的安排。恰巧沈陽舞蹈學校校長陳錦清從朝鮮平壤回國，他告訴丁玲，朝鮮著名舞蹈家崔承喜準備在平壤辦舞蹈研究所，要招收一批學員。

（梅蘭芳與崔承喜）

于是1949年春天，蔣祖慧被母親送到朝鮮，跟隨崔承喜學習舞蹈。

1950年抗美援朝爆發，蔣祖慧被母親接回國，進入中央戲劇學院舞蹈團（中央歌舞團的前身），當了一名舞蹈演員。

同年，戲劇家歐陽予倩邀請崔承喜來北京教授舞蹈，蔣祖慧繼續跟隨崔承喜學習舞蹈。

崔承喜視舞蹈為生命，當年為了向民間藝人學習舞蹈，她把自己訂婚戒指都賣掉了。

舞蹈家崔承喜 ( 1911年11月24日—1967年8月8日 )

有一次，蔣祖慧與演員們排練，一個男演員褲子上系的帶子顏色搞錯了，崔承喜非常生氣，還被氣哭了。

崔承喜對藝術的認真和執著，深深影響了蔣祖慧，也讓她終生難忘。在母親謊言中長大的蔣祖慧，成長為一名小有名氣的舞蹈演員。

特殊年代遭沖擊，幸運地守住了婚姻

蔣祖慧舞蹈天賦出眾，在崔承喜的精雕細琢下，她成為單位的骨干演員。1953年，蔣祖慧隨中國青年藝術團赴羅馬尼亞首都布加勒斯特，參加世界青年聯歡節。

蔣祖慧與同事們表演的《荷花舞》《采茶撲蝶舞》，榮獲集體二等獎。

回國后，蔣祖慧由于表現突出，被相關部門選送到北京舞蹈學校插班讀五年級。

1956年，蔣祖慧被文化部選派，赴蘇聯莫斯科國立戲劇學院主攻芭蕾舞編導專業。

1960年，蔣祖慧被天津歌舞劇院邀請回國，幫助排演大型舞劇《西班牙女兒》。

一年后，蔣祖慧結束留學生涯回國，被分配到中央芭蕾舞團當編導。

蔣祖慧（前右）與家人合影

1963年，蔣祖慧將世界文學名著《巴黎圣母院》搬上舞臺，排演芭蕾舞劇《巴黎圣母院》。

應時代的需要，1964年1月，中央歌舞劇院成立了革命現代舞劇《紅色娘子軍》創作班子，蔣祖慧是三大編導之一。

創作前，蔣祖慧與劇組去海南體驗生活，她借助京劇的動作，為女主角“瓊花”設計了不少經典舞蹈動作。

比如“瓊花”右腿向前弓，腳尖立起，左腿向后伸直，腳尖立在地面，身體向右傾，左手在右肩下方握住長辮。這一經典動作，永恒地定格在觀眾的記憶中。

舞劇《紅色娘子軍》劇照

在“瓊花”與反派“老四”的雙人舞中，蔣祖慧設計了“烏龍絞柱”“掃堂腿”“串翻身”等經典動作，有力凸顯了“瓊花”誓死反抗的革命者形象。

當時古巴舞蹈家阿里西亞·阿隆索來北京訪問演出，看了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后贊不絕口：芭蕾歷史上第一次出現了拿刀槍的足尖舞，你們太了不起了！

舞蹈家阿里西亞·阿隆索（1921年12月21日-2019年10月17日）

很多劇團排演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還特意來北京學習，蔣祖慧在業界影響很大。

1967年10月，中央一位女首長來團里指導工作。同事們對蔣祖慧說：你去給女首長說一下，讓她上臺講幾句，和大家見見面。

蔣祖慧將同事的意見反映給女首長，對方不愿意去。不久，女首長得知蔣祖慧是丁玲的女兒，竟說：丁玲的女兒霸道，當面頂撞我，逼我上臺。

1967年，蔣祖慧創作舞劇《南海長城》，女首長又來指導工作，點名要劉慶棠演男主角。

（早年蔣祖慧）

蔣祖慧說劉慶棠很久沒練功了，同事對他反映也不好，不適合當男主角。沒想到蔣祖慧這句話，又得罪了女首長。

1970年，蔣祖慧被打成“反革命”，加上受母親丁玲的牽連，她被下放到京郊大興縣的五七干校勞動。

蔣祖慧上世紀60年代初結婚了，丈夫在中國科學院工作，她上進心很強，一直沒有要孩子。蔣祖慧與丈夫都是知識分子，有共同語言，感情很好。

他們的家里布置很簡單，也沒有值錢的家具，但夫妻倆過得很幸福。

（五七干校勞動場景）

蔣祖慧遭受沖擊后，不想連累淳樸善良的丈夫，要求與他離婚。丈夫堅決不同意：你去多久，我就等你多久，我是不會與你離婚的。

蔣祖慧說：我也許沒機會給你生孩子了。丈夫拉著她的手回答：即便沒有孩子，我也要與你在一起。蔣祖慧眼睛濕潤了。

結果丈夫受到蔣祖慧的牽連，在單位靠邊站。

蔣祖慧在五七干校期間，剛開始不讓回家，后被允許一個月回來一次。在干校，她什么農活都干過，還幫助大興縣文化館排演舞蹈。

丁玲、陳明、蔣祖林、蔣祖慧與丁玲母親合影

丈夫深沉的愛，讓蔣祖慧變得很堅強，她每天很快樂。當時與她一起在五七干校勞動的，除了中央芭蕾舞團的演員，還有中央樂團、國家京劇院、北京京劇團的演員。

有的演員離婚了，狀態很不好，天天哭，蔣祖慧經常安慰他們。而她在干校掏大糞時還哼著歌。

特殊年代里，蔣祖慧幸運地保住了婚姻，這讓她與丈夫的感情更深厚，更真摯了。

沒能見到生父，心中永遠有遺憾和痛

蔣祖慧在干校勞動被允許回家后，每次丈夫都去車站接她，看到這溫暖的一幕，蔣祖慧經常熱淚盈眶。

丁玲、陳明與蔣祖慧一家和蔣祖林一家

當時夫妻倆工資都很低，但蔣祖慧每次回家，丈夫都會憑票買點肉、蛋，給她改善生活。

1976年5月，蔣祖慧懷上了寶寶。五七干校的領導對她沒有絲毫照顧，依然讓蔣祖慧掏大糞，下地施肥。

幸好這年10月特殊年代結束，蔣祖慧回到了團里。1977年初，蔣祖慧在北京生下了兒子。

但這時候，蔣祖慧依然被內部控制使用，被安排到文化藝術研究所從事資料管理工作。

直到1978年，她才正式回到中央歌舞劇院。此后，蔣祖慧又創作、排演了《雁南飛》《楊貴妃》《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舞劇。

1981年，蔣祖慧將魯迅的小說《祝福》改編成同名舞劇，取得巨大成功。

其實早些時候，蔣祖慧就從母親丁玲那里得知，當年自己的親生父親并沒有去世，母親為了表達心中的憤怒故意向她撒謊。

蔣祖慧別有滋味在心頭，眼里不由涌出了淚水。此后，她輾轉打聽到，生父馮達在臺灣生活，她沒有生父的確切消息。

（晚年丁玲）

1987年，蔣祖慧受菲律賓邀請，幫助該國排練舞劇《祝福》。無意中，她從一位演員那里得知，生父馮達在臺北郊區生活。

1987年10月，中國臺灣允許居民赴內地探親。蔣祖慧開始尋找生父的下落，1988年12月2日，她終于拿到了父親的通信地址。

原來，馮達早已再婚了，與妻子又生了兩個女兒，他住在臺北郊區，靠不多的退休金生活。

蔣祖慧每個月都要與生父通信。生父告訴蔣祖慧，適當時候他會來北京看望女兒，并去丁玲墓前獻花（丁玲已于1986年離世）。

（蔣祖慧）

蔣祖慧歡迎父親來北京做客。然而1989年冬天，馮達患上了重病，于1990年離世。蔣祖慧始終沒能見到父親，她對父親沒有任何印象。

蔣祖慧剛出生時父親照顧過她，但她年紀太小，沒有記憶。一生沒有得到父愛，沒有見到父親，成了蔣祖慧永遠的遺憾和心痛。

1991年9月，蔣祖慧邀請繼母來北京做客，繼母鄭慧代替亡夫來北京看望蔣祖慧全家，并在丁玲墓前獻花。

（丁玲與陳明）

生母丁玲離世后，繼父陳明沒有再婚。丁玲去世前都將版稅留給了陳明，沒有給蔣祖慧。蔣祖慧覺得母親愛繼父勝過自己，別有滋味在心頭。

2019年5月20日，陳明在北京離世，享年102歲。蔣祖慧進入老年后，與丈夫在北京養老，他們的兒子也在北京結婚成家。

（蔣祖慧）

（蔣祖慧與中國藝術研究院舞蹈研究所原副所長江東）

兒子兒媳非常孝順，托起了蔣祖慧夫婦的晚年。2025年5月，蔣祖慧已經91歲了，她精神矍鑠，沒有明顯的老年病，在北京過著平穩的晚年生活。

蔣祖慧大半生坎坷，在母親的謊言中長大，從未享受過父愛。好在她找了一個知冷知熱的丈夫，他用愛和柔情或多或少彌補了蔣祖慧內心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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