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見夏只是去照相館取了個照片,出來,就變成了十年后的1983年。
想到家里大的才三歲,小的才一歲的三個孩子,她面色一白。
十年過去了,孩子怎么樣了?
三月的天,風還帶著料峭的寒意。
林見夏裹緊身上的棉襖,環顧四周。
曾經的黃泥路變成了水泥路,街道兩旁的低矮平房,全都變成了氣派的紅磚青瓦房。
街上的標語,從知青下鄉建設新農村。
變成了,少生優生,只生一個好!
對面的供銷社,成了一間三層的百貨大樓。
門口的廣播,聒噪的喊著。
““各位同志早上好,現在是1983年三月十日,早上九點整……”
她使勁兒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敲了敲腦袋,疼。
低頭看了一眼手里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秦知秋難得露出一分笑意。
懷里抱著才一歲的龍鳳胎二兒子秦朗和小閨女秦寶珠。
她坐在另一邊,抱著三歲的大兒子秦簡。
三個小家伙笑得甜甜的,這是他們一塊拍的第一張照片。
明天是秦簡的生日,本來是準備拿了照片,帶三個孩子去國營飯店好好吃一頓慶祝的。
林見夏把照片收好,扭頭看了一眼,身后幸福照相館變成了一片廢墟。
她拉過一個路過的女同志,急忙問道。
“同志,請問幸福照相館去哪兒了?”
那女同志看著林見夏,一臉同情。
“小同志,你是不是記錯了?”
“幸福照相館,十年前就被一把火燒沒了……”
林見夏臉色一變退了一步,她不知道那個女同志是什么時候離開的,回過神看向遠處,拔腿狂奔。
她出門前,三個小家伙還沒睡醒。
她親了親他們,臨走前,叫了隔壁大姐幫忙照顧。
循著記憶找到曾經住的小院,四周已經新建起不少小樓房,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陳舊的小院,被擠在中間,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林見夏深吸了一口氣,推開門走了進去。
早上她離開家時,院里種的花草和蔬菜剛冒出翠綠的嫩芽。
現在,同樣的地方卻長滿了雜草,看得出許久沒人打理過了。
正看著,外頭進來一個人。
“誰?”
王秋梅還以為院子里進了賊,手里拿著一把菜刀。
看到林見夏回頭,她手里的菜刀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一臉煞白。
“鬼,見鬼了……”
看到王秋梅的時候,林見夏才知道自己不是做夢。
十年的時間,在王秋梅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跡。
頭發花白,臉上也爬上了皺紋。
林見夏喉頭哽咽,叫了她一聲。
“秋梅姐,是我!”
當初她一個人要帶三個小家伙,實在忙不過來。
一個月五塊錢,請了隔壁的王秋梅幫忙搭把手。
早上去拿照片時,叮囑王秋梅等孩子醒了先喂點米糊糊。
說一個小時就回來,結果,十年過去了!
王秋梅看了看頭頂的陽光,又看了看林見夏腳下的影子,這才哆哆嗦嗦上前。
“真,真的是見夏妹子?”
“哎喲,這些年,你去哪兒了???”
林見夏張了張嘴,實在不知道怎么解釋。
她其實哪兒都沒去?從照相館出來就這樣了?
這話別說別人,就是她自己也不信。
好在,王秋梅也沒繼續多問。
走上前,招呼她進屋。
“這些年,家里沒動過。秦同志說,怕你回來找不到路……”
她讓林見夏先等會兒,拿出一把鑰匙。
院子右邊是廚房和廁所,還有一間小浴室,左邊是兩間房間。
放十年前,這院子可是多少人擠破頭都想住的地兒。
可十年后,大家都樂意去買單元樓住,哪兒有眼看這破地兒?
王秋梅打開大點的房間,里頭揚起一片灰塵,她皺起眉頭拿手扇了扇。
“自打你走了之后,這房間就鎖起來了?!?br/>“東西還跟你走時一樣,沒動過?!?br/>林見夏走進屋,床上的被褥已經泛黃,桌椅板凳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
打開衣櫥,里面掛著她跟三個小家伙的衣服。
只是,曾經的奶香味,已經變成了霉味兒。
林見夏六神無主,轉頭看向忐忑王秋梅。
“秋梅姐,三個孩子呢?”
從王秋梅口中,林見夏也拼湊出這十年發生的事兒。
那天她去取照片一去不復還,秦知秋回來找了一陣無果,就回了單位。
他的工作走不開,所以請王秋梅繼續幫忙帶孩子。
王秋梅一個人照顧不過來,只能把最小的秦寶珠送回鄉下。
林見夏聽得心里一抽一抽的,不敢想在自己消失的十年,三個小家伙是怎么長大的?
天色漸晚,最后一抹余暉將要落下。
林見夏顧不得多說,站起身就要出門。
“他們在哪兒上學?我們去接他們回來吧!”
她已經等不及,想要見見他們了。
王秋梅神色古怪,跟著林見夏往外走。
“見夏?。 皩氈槟沁?,我先給打個電話,讓他們送回來?!?br/>“秦朗住校,這會兒你也見不著?!?br/>“我先帶你去見見秦簡吧?”
林見夏點點頭,畢竟十年沒見了,她也怕嚇到他們。
外頭的天徹底暗下來,街頭巷尾響起各家各戶叫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誘人的飯菜香。
王秋梅沒有帶林見夏去學校,而是穿過一條條小巷。
最后到了市郊水泥廠的后門,老遠看著后門邊聚集著幾個小青年。
吊兒郎當的模樣,手里夾著一點星火,正吞云吐霧。
碰上一個路過的學生,手一伸,把人攔下了。
“喂,這地兒是咱們的,要打這兒過,得給過路費。”
那學生看著十幾歲,胖乎乎的,一對一,他還真不怕。
可對方到底人多勢眾,他不敢反抗,拽緊自己的書包帶咬了咬牙。
“我,我昨兒個給過了,身上沒錢了!”
那小混子一聽,不由樂了,朝后頭看了一眼。
“哥,這小子不肯給呢!”
一個瘦瘦高高的小子走上前,一腳踩在路邊的墩子上,嫻熟的彈了彈指尖的煙灰。
眉眼間,戾氣橫生。
“昨兒個給了就不用給了?你昨兒個吃飯了今天就不用吃了?”
“自己拿出來?還是我揍你一頓了拿?自己選?”
那學生看著很怕那小子,哆哆嗦嗦的去掏書包。
林見夏還以為被欺負的是她家秦簡,正要上前幫忙。
就聽王秋梅喊了一聲:“秦簡,你過來一下?!?br/>喊完,她往后躲了躲,似乎很害怕。
與此同時,那拿了錢的小子不耐煩的抬頭看過來。
把錢扔給后頭的小混子,用腳踩滅煙頭,單手勾著書包甩在背后,一晃三搖的走過來。
“干啥?”
林見夏站在原地,看著他越走越近,如遭雷劈。
所以,眼前這個滿臉寫著不好惹的街溜子。
是她那個香噴噴,奶呼呼,會抱著她甜甜叫媽媽。
乖巧懂事的大兒子,秦簡?
林見夏認真看著秦簡,他今年十三歲了,面上褪去了三歲時的嬰兒肥。
五官跟秦知秋很像,已經有了幾分英俊的模樣。
身量挺高,幾乎跟一米六五的她差不多。
不過,很瘦。
穿著一件已經看不出本來模樣的白襯衣,松松垮垮掛在身上。
眉梢眼角帶著嚇人的戾氣,跟小時候那個貼心小甜寶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毫不相干。
林見夏有很多話想說,可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氣氛一時陷入了詭異的尷尬中,秦簡看都不看林見夏。
掃了后頭的王秋梅一眼,不耐煩的嘖了一聲。
“沒事我走了!今晚不回家!”
王秋梅見狀,急忙推了林見夏一把。
“那個,秦簡,你媽回來了!”
林見夏深吸一口氣,走上前笑了笑。
“壯壯,是媽媽……”
壯壯是秦簡的小名,小時候他肉乎乎胖嘟嘟壯實得很,林見夏就給他取了這個名字。
秦簡停住腳步,眼神驟然一冷。
抬手就是一拳,狠狠砸向林見夏背后的窗戶。
稀里嘩啦,玻璃應聲碎了一地。
他咬牙,厲聲警告。
“我媽死了?!?br/>“你想嫁給秦知秋,沒人攔著你?!?br/>“下次再讓我從你嘴里聽到這名字,別怪我對你不客氣?!?br/>遠處,那一伙小混子喊了秦簡一聲。
“簡哥,走了,去錄像廳?!?br/>秦簡收回手,冷冷轉身走遠。
看著那一伙人走遠,王秋梅才敢拍拍胸膛,松一口氣。
“見夏??!你,你一走就是十年。音訊全無,他們覺得你死了,也正常!”
“而且,你現在這樣,也確實不像個十幾歲孩子的媽!”
都十年了,林見夏還跟十年前一樣,看著二十出頭。
要不是她言行舉止沒變,王秋梅都要懷疑是不是別人假扮的了。
林見夏看著地上的碎玻璃,眉頭皺了皺。
她知道現在秦簡沒辦法接受她,就算追過去也是徒增厭惡。
不由嘆了一口氣,轉身先跟王秋梅回了家。
已經快半夜,王秋梅著急回家,沒跟林見夏多說。
只提醒了她一句,可以先給秦知秋打個電話,讓他先回來。
林見夏一個人坐在小院里,看著黑黢黢的院子。
以前秦知秋就忙,一年到頭難回來一趟。
但那時,她有三個孩子陪著她,倒也沒覺得多孤單。
現在,小院里只剩她一個人,呼吸都像是有回音。
缺失了十年的時間,不知道從哪兒補回來!
如果是今天之前,她或許還能跟秦知秋好好聊聊孩子的事兒。
可今天早上去取照片之前,她花大價錢給秦知秋打了電話,要離婚。
接著,就過了十年。
秦知秋估摸著以為她跟人跑了吧?她都不知道怎么解釋!
林見夏煩躁的抓了抓頭發,后知后覺聽見肚子咕嘟嘟叫了一聲。
這一天下來,她什么都沒吃,人是鐵飯是鋼,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飽肚子。
她轉身進了廚房,卻發現什么都沒有,鍋碗瓢盆都落了一層灰。
林見夏心里頭涌上一股酸澀,此刻夜深人靜,才徹底發泄出來,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
她拿著抹布,打來了水,開始打掃家里。
沒關系,家是她的,孩子也是她的。
慢慢來,會好的!
往好處想,她現在也才二十五歲,大把的時間!
————————
昨晚打掃到快天亮才睡下,剛進入夢鄉,就聽見外頭一陣嘻嘻索索。
林見夏有起床氣,不耐煩的睜開眼,就見房門被打開。
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走了進來,是一個燙著大波浪的女同志。
天還沒完全亮,她也沒開燈。
壓根就沒注意到,屋里的床上多了個人。
林見夏也沒出聲,看著她躡手躡腳的走到衣柜前。
打開衣柜翻找著里頭的衣服,拿著在身上比劃了起來。
比劃了好幾件,總算找到一件滿意的。
正要往身上套,冷不丁聽到床上傳來林見夏的聲音。
“你是誰?想偷東西?”
吧嗒,林見夏披上棉衣,打開了床頭的燈。
“哎喲,媽呀!”
張丹丹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手里的衣服都掉在了地上。
昏黃的燈光照亮了房間,叫她看清了床上那女同志的模樣。
當即回過神,不滿的叉腰。
“我是這家里的女主人,你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張丹丹上上下下打量著林見夏,神色越發不善。
這女同志實在長得太漂亮了,皮膚白得跟剝了殼的雞蛋一樣,眉毛彎彎,眼睛大大。
嘴唇紅艷艷的,連口紅都不用擦。
穿著一件十年前的老舊款式棉衣,卻仍舊擋不住的美貌。
這么漂亮的女同志,出現在秦知秋家,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知秋把棉衣扣好,起身看著張丹丹,皮笑肉不笑。
“你是這家的女主人?那我是誰?”
張丹丹氣不打一處來,抬手上前就是一巴掌。
“我管你是誰?我告訴你,知秋是我的,你別想勾引他?!?br/>“不知廉恥的破鞋,我要把你送派出所去!”
這些年圍在秦知秋身邊的女人不少,上趕子想當后媽的都排起了長隊。
張丹丹把林見夏當成想鉆秦知秋被窩的女人,當然不會客氣。
可她的巴掌還沒碰到林見夏,就被林見夏反手一擰。
一把推著出了門。
“行,我也想去派出所問問,你來我家到底是偷男人還是偷東西?”
兩人吵吵嚷嚷出了門,驚動了隔壁的王秋梅。
她著急忙慌跑過來,見到這情形,急忙上前解釋。
“哎喲,誤會了誤會了,見夏??!”
“這是我閨女,丹丹,以前我跟你提過的?”
又趕緊拍了張丹丹一把,沒好氣道。
“這是見夏,是秦同志的媳婦……”
張丹丹疼的齜牙咧嘴,不可置信的看著王秋梅。
“媽,你瞎說啥呢?那女人不是跟人跑了嗎?”
“再說,這年紀也對不上,別不是哪兒跑出來的野女人冒名頂替吧?”
林見夏眼神一冷,走上前。
“你胡說八道什么?”
張丹丹躲在王秋梅身后,哼了一聲。
“本來就是,咱們這條街的老街坊都知道?!?br/>“當年那破鞋把三個孩子扔家里,跟野男人跑了。”
“就算她回來,也比我媽小不了幾歲?!?br/>“你還是個黃毛丫頭,要裝也裝得像點。”
文章后序
(貢)
(仲)
(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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