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冬天,’老劉,你真不要進北京?’林維先壓低嗓子問。”——這句簡短的對話,就埋下了劉金山此后半生的去向。對于許多在炮火中一路打上來的指揮員,進入中央機關意味著奔頭和榮耀,可他偏偏搖了搖頭:“我識字不多,留給懂業務的人吧,我回車間,也行。”一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卻讓在場的人記了一輩子。
劉金山的來路并不復雜。1910年生在棗莊工人家庭,十幾歲就給機車加煤,黑煤灰天天糊滿臉。1938年,受地下黨影響,他拎起扳手改扛步槍,在嶧縣支隊當兵。兩年后,魯南鐵道游擊隊缺骨干,他被抽調過去,最先帶一個二十來人的小班。“兄弟們跟我混,火車是咱的馬,道軌是咱的刀。”這句略帶江湖味的話,很快在棗莊車站傳開。
1942年前后,隊伍換帥。洪振海犧牲,年僅二十多歲的劉金山臨危受命。高岡大佐進駐臨城,日軍火氣正盛。劉金山盯了他半個月,裝成修鍋爐的進城踩點。第三次被特務認出時,他硬是靠夜色鉆窗脫身。那夜十一點,鐵道游擊隊偽裝成司爐,摸進站臺。門一推開,“叭”的一聲,高岡眉心開花,警報頓時響成一片。他抱走機槍后順溝道撤離,還故意丟下一頂偽軍帽,搞得“小嚴團”第二天被日軍一鍋端——這手“借刀”很有戲劇味。
同年深秋,為給一一五師籌棉衣,他聽說濰坊到蚌埠有四節車皮全是被服,決定摘鉤。4000名群眾、30條漁船,兩小時集結。列車過沙溝,尾巴被悄悄甩下。喜的是棉衣到手,愁的是鐵甲車來得太快。霧起得及時,鬼子開炮瞎打一陣,群眾全退進蘆葦蕩。有人后來打趣:“老天也加入游擊隊了。”
抗戰末期,日本投降,但沙溝一千多日軍和同數偽軍合流企圖頑抗。劉金山單槍匹馬進司令部,憑著半生不熟的日語把黑木少佐穩住:“我們只打偽軍,你們不動就是朋友。”對話敲定,日軍果真按兵不動。可偏偏三十多偽軍夜里鉆進日軍陣地,引得雙方誤開一陣槍。劉金山被扣一天,靠兩包煙和一張嘴澄清誤會,最終才走出來,還順手要了個面包——這細節透出他的機靈。
1945年改編成魯南軍區特務團二營,他任副團長。內戰時期打了幾場硬仗,但很少再見報端。1949年新政權籌建,軍委人事司點名要他。“去北京吧,條件好。”身邊人勸。他卻說自己不識經濟、不懂英文,“進機關是添亂”。此后檔案上寫的是“自愿轉地方”,組織尊重了他的選擇。
1950年春,他被安排到蘇州一家軍工企業,級為副廠長。蘇州山水柔情與早年硝煙形成強烈反差。有人不解:“堂堂副軍職,為啥躲在江南小廠?”他笑道:“打半輩子仗,也得學學造機器。”實際上,這家廠正承擔華東鐵路修復配件生產,缺得是懂鐵路、懂戰術的復轉軍人,他正合適。
1955年授銜,他按原定可評少將,卻主動讓級,理由依舊:文化有限,職務也不再是部隊一線。軍銜定為大校。他回家敲了敲墻皮,對兒子說:“看看,墻都掉渣了,但跟舊社會比,咱住的是天堂,不許伸手向國家多要一塊磚。”這話直到孩子成家那天仍被念叨。
蘇州同事回憶,劉金山處理報廢鋼軌時,堅持“能焊修就焊修”,不浪費一寸好鋼。有時夜里工人加班,他端著搪瓷缸來回跑,挨個看。有人想幫他領福利房,他擺手:“憑工齡排隊,按規矩來。”用現在的話說,原則感拉滿。
改革開放初期,廠里改制,老職工擔心裁減,他站出來拍板:凡是參加過魯南抗日的老鐵路工,一律優先安置,“他們當年救過我的命,今天輪到我保他們的飯碗。”這一席話讓不少白發人紅了眼眶。
晚年生活極簡。1990年代,他住在桃花塢老屋,院里一棵臘梅年年開。鄰居小孩放學愛來聽“扒火車”的故事,他不厭其煩,用手比劃火車掛鉤位置,講到緊張處還會拍拍桌子:“咣當——鉤脫了!”孩子們嚇一跳又笑成一團。1999年11月,他在睡夢中黯然離世,遺囑只有一句:“別給組織添麻煩。”
有人說,劉金山這一生,前半程寫滿傳奇,后半程卻選了“低配”人生。可細想,他的選擇并非退讓,而是一種判斷:時代需要他沖鋒時,他沖鋒;需要他把戰功變成螺絲刀時,他就換上工裝。這樣的轉身,比神槍更顯難能可貴。不少老鐵路人提起他,習慣用一句俚語:“老劉呀,火車頭脫軌他敢拽回來,集體利益往外跑他也敢拽回來。”這或許就是“鐵道游擊隊大隊長”在和平年代的另一種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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