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desi
《醬園弄·懸案》的內地定檔預告與一般的電影預告不同,是幾乎專為預告宣傳而定制拍攝的短片,可見影片在宣發上的力度:深夜,逼仄的居民樓內,我們跟隨著一位不露面孔的女子步履匆匆地下樓,她拎著一個皮包,里面顯然裝著什么可怕的東西,因為有血從中滲出,滴落在臺階上。
在正片中,我們將會得知,這個女人名叫詹周氏,她剛剛趁丈夫熟睡時將其砍死,肢解成十六塊,皮包中放著的就是其中一塊——她丈夫的頭顱,而她為了讓她丈夫死無全尸,一定要將其丟入蘇州河中,來徹底斬斷二人之間的“前世孽緣”。為何要做得如此決絕?一個女人為何要殺死她的丈夫?這就是影片所要挖掘的真相所在。
扔頭這一部分雖然是影片的戲劇性添加,但故事確有真實案件原型,即被稱為“民國四大奇案”之一的“醬園弄殺夫案”。這樁案件此前已經被搬上過銀幕一次:1984年的《殺夫》,由吳念真編劇,改編自李昂以該案為靈感來源撰寫的同名小說,是臺灣電影史上的一部重要作品。而《醬園弄·懸案》與新臺灣電影的樸素和現實主義策略完全不同,它集結了一眾內地電影巨星,立項開始到如今已經八年之久,可以說聲勢浩大、野心勃勃。
在這支預告片里,雖然無一鏡頭是從正片里摘出的,但影片正片中那種極其注重造型的美學傾向,確實在這里展現得淋漓盡致:“高級”質感的光影效果,搭配上歷史或懸疑電影常用的藍青影調,板正而角度刁鉆的構圖,以及與音樂精準卡點的剪輯。就像過去市面上那些風格化的民國電影一樣,陳可辛也嘗試通過景觀化、造型化的方式去想象那個時代。
預告片里,女人拎著裝有頭顱的皮包走過時,并不是獨自一人。每經過一個轉角,都有一個影片角色在等待、張望。一次深夜拋尸行動串聯起故事中的所有介紹,起到人物介紹的作用同時制造懸念,這是一箭雙雕的預告片思路。
不過顯然,這樣的處理更加明顯的一大目的,是讓出演影片的大牌明星們有機會在預告片里挨個露面:趙麗穎、楊冪,以及飾演詹周氏本人的章子怡——這幾位女演員們在影片中的表演水準是《醬園弄·懸案》最熱門的話題之一。
章子怡 飾 詹周氏
公平地說,在正片中,女演員們之于各自的角色要求都表現得相對不錯,較之于她們自身的戲路都有所突破:楊冪飾演了詹周氏獄友王許梅,她是一位風塵女子,同時又是精明而貼心的大姐大;趙麗穎則演了作家西林,一位輾轉于日偽政府高層但仍心懷良知的知識女性,她在報紙上刊登了為詹周氏辯護的文章,成功扭轉了庭審的局面。
而全片的中心角色,也是表演難度最高、效果最集中的角色詹周氏,章子怡也成功讓她的形象深深烙印在觀眾心中:臉上雖然遍布斑點和傷疤,但淡色眉毛下的眼神卻炯炯有力,有如一頭野獸的眼神,她的特寫鏡頭總是影片中最具情感力量的時刻。
但是,一部好電影需要好演員,但單靠好演員無法成就一部好電影。由于《醬園弄·懸案》在造型上的過度追求,導致演員們的表演更傾向于成為某種“很酷很深沉”的視覺造型的一部分,而不是去真實地反映人物的復雜內在靈魂。
這就讓再精彩的表演,看上去也時常介于用力過猛和故弄玄虛之間,不是隱藏著巨大的秘密,就是背負著沉重的痛苦——當然,抗日戰爭勝利前夕,歷史的洪流在人們身上碾過,時局或許本來如此,但電影未免太過沉溺于這種氛圍,如同片中大量出現的惟妙惟肖的上海方言對白一樣,對某種“腔調”極盡執著。
整部電影下來,每個演員都有了表演的高光時刻,有了可以截圖留念、制作成劇照的生涯級別造型,然而電影本身卻變得擁擠不堪又重點不清。
趙麗穎 飾 西林
楊冪 飾王許梅
并且,為了維持這種造型的張力,影片的結構也繃得極緊,不斷使用閃回和非線性剪輯營造緊張和懸念的感覺,卻缺少了張弛有度所必要的停頓,再輔以不斷回響的主題旋律和各種夸張的音效,一整場看下來,就像片頭預告從未結束似的,那種預告片式的造型展示思路一直持續到了正片之中。
而在某種程度上,本片也的確是一部超級加長的預告片,因為去年戛納展映之后,影片經歷了重新剪輯,最終拆分為上下部發行,目前的《醬園弄·懸案》只是完整全片的前半部分,故事的重頭和謎底都還要留待后半部分揭開。上半部的片尾字幕后,有一小段“下集預告”,其觀感和正片無甚差別,足見影片的大型混剪性質。
拋開這種形式上的有些做作的“深度”姿態,《醬園弄·懸案》所要講的東西并不復雜。詹周氏長期受到丈夫家暴欺凌,最后走投無路,終于殺夫解脫。她的遭遇引起了另一些女性的同情和幫助,并與她們的命運產生了共鳴;而一些男性角色,尤其是雷佳音飾演的警察薛至武,則作為反面人物同詹周氏的抗爭形成對峙和對照。
一樁聳人聽聞的謀殺案逐漸被揭開其悲劇底色,并帶出整個動蕩的時代之中的眾生相,這是一部史詩式的時代群像劇所常見的劇作選題——如果交由楊德昌或者羅伯特·奧特曼來執導,會多么精彩。然而陳可辛的野心既過于宏大,在某些時候又出奇地小,坐擁這么多角色,這么廣闊的時代背景,他卻選擇將影片的重點完全收束在詹周氏和薛至武,或者說章子怡和雷佳音的對手戲上。這也引發了許多觀眾的不滿,認為后者的戲份喧賓奪主,甚至搶奪了前者的番位,把影片從原定的大女主戲變成了大男主戲。
雷佳音 飾 薛至武
不過,如果《醬園弄·懸案》真的能從這組對手關系中以小見大,倒也不失為一種創作思路。但問題在于,影片中的女性主義主題,雖然經過了情感塑造的渲染和群像的鋪陳,很大程度上仍然是口號式的,仰仗于一些奔著要創造經典金句而被寫下的橋段:王許梅對不識字的詹周氏強調說,一定要認識自己名字這三個字(顯然呼應于影片的英文名“She’s Got No Name”),而詹周氏在法庭上的抗辯,也是在背誦西林為她寫的那篇文章。
另一方面,在《芭比》與《好東西》的熱潮之后,以苦難為基礎的女性主義敘事也不再如往常那樣具有天然的正義性了。比起一遍又一遍訴說和展示女性如何受到壓迫、如何悲慘,如今的女性觀眾更想看到的是正面的榜樣和模范,以及一個性別平等的世界的理想圖景。既然如此,那么一部重申舊時代女性苦難,但卻沒能提供應有的思考的廣度和深度的作品,便很容易被質疑是否只是為了迎合市場、消費苦難而做的投機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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