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細雨如絲,將青石板路洗得發亮。桑晚晴提著燈籠,踏著濕滑的石板往家走。她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繡娘,一雙巧手能繡出會飛的花鳥、會游的魚蝦。今日因趕制縣令夫人的繡裙,在繡坊忙到三更天才得空回家。
燈籠的光在雨中暈開一圈昏黃,桑晚晴緊了緊身上的蓑衣。拐過村口的老槐樹時,一陣冷風突然襲來,吹得燈籠里的燭火猛地一晃。她心頭莫名一顫,抬頭望見自家窗戶竟透出微光——丈夫陸明遠素來節儉,從不會在她晚歸時點燈等候。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屋內油燈如豆,將丈夫的身影投在墻上,拉得老長。陸明遠背對著門坐在桌前,聽到動靜也不回頭,只是啞著嗓子道:"回來了?"
"明遠?"桑晚晴放下燈籠,解下蓑衣掛在門后,"你怎么還沒睡?"說著就要去撥亮油燈。
"別點燈!"陸明遠突然厲聲喝止,嚇得桑晚晴手一抖。他似乎意識到失態,又壓低聲音解釋:"我染了風寒,見不得光,也怕風吹。"
桑晚晴蹙眉。丈夫平日最是溫和,從未這般反常。她借著微弱燈光看去,只見陸明遠裹著厚棉被,連頭都蒙了大半,只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在暗處閃著異樣的光,讓她心頭又是一跳。
"灶上熱著姜湯,你喝些驅寒。"陸明遠指了指廚房方向,身子卻紋絲不動,仿佛被釘在椅子上。
桑晚晴應了一聲,往廚房走去。經過丈夫身邊時,她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腥氣,不像病人該有的藥味,倒像是...像是她繡坊里新到的魚膠味道。她不動聲色地多看了丈夫一眼,這一看卻看出了蹊蹺——從被褥縫隙中露出的那只手,纖細白嫩如少女,指甲泛著不自然的青白色。而陸明遠常年做木工,手掌寬厚粗糙,指節突出,絕不會是這樣!
廚房里,姜湯在灶上溫著,冒著絲絲熱氣。桑晚晴舀了一碗,卻不急著喝。她想起前幾日村里貨郎說的傳聞:鄰縣有妖物專剝人皮偽裝成他人模樣,稱作"畫皮妖"。那妖物最怕兩樣東西——黑狗血和貓。偏巧家里就養著一只通體烏黑的貓,名叫"墨團"。
正思量間,腳邊傳來"喵"的一聲,墨團不知何時蹭到了她裙邊。桑晚晴彎腰撫摸黑貓,發現它背毛倒豎,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著堂屋方向,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呼嚕聲。
"墨團,怎么了?"桑晚晴輕聲問。黑貓突然掙脫她的手,躥到廚房角落的貓碗旁,焦躁地來回走動。那碗是陸明遠親手燒制的粗瓷碗,碗底還刻著貓兒的名字。
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桑晚晴腦海。她端起姜湯,故意提高聲音道:"明遠,我給你也盛了一碗。"說著走回堂屋,在距離丈夫三步遠的地方突然腳下一絆,整碗熱湯朝著那裹著棉被的人影潑去!
"啊!"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響起,陸明遠——或者說那偽裝成陸明遠的東西——猛地跳起來避開熱湯。棉被滑落,露出下面穿著丈夫衣服的瘦小身軀。燈光雖暗,桑晚晴仍看清了那張臉:五官確實像陸明遠,但皮膚呈現出詭異的半透明狀,皮下似有東西在蠕動。
墨團此時如離弦之箭沖進堂屋,全身毛發炸開,對著那"人"齜牙咧嘴。"畜生!"假陸明遠厲喝一聲,聲音尖細得不似男子。桑晚晴趁機抓起貓碗狠狠砸向對方腳下,瓷碗"砰"地碎裂,碎片四濺。
這一砸如同信號,墨團猛地撲上去撕咬那"人"的小腿。更奇的是,飛濺的瓷片碰到假陸明遠的褲腳,竟發出"嗤嗤"聲,冒出一縷青煙。那"人"發出痛苦的嘶吼,身形開始扭曲變化。
桑晚晴轉身就往門外跑,耳邊聽到布料撕裂的聲音,接著是"啪嗒啪嗒"的詭異響動,像是濕漉漉的東西拍打地面。她不敢回頭,沖出家門時順手抄起門邊劈柴的斧頭。
雨還在下,冰涼的雨水打在臉上,桑晚晴赤著腳在泥濘的村道上狂奔。身后傳來重物落地的悶響,接著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聲。她冒險回頭一瞥,只見一個四肢細長、渾身青白的怪物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追來,那張臉還在不斷變化,時而像陸明遠,時而變成陌生女子的面孔,最后定格在一張沒有五官的慘白臉皮上!
"救命啊!有妖怪!"桑晚晴扯開嗓子大喊,同時拐向村中獵戶趙大勇家方向。幾戶人家亮起了燈,有膽大的村民推開窗戶張望。
眼看怪物越來越近,桑晚晴突然轉向村口的老槐樹。那樹有百年樹齡,樹干中空,她小時候常與伙伴在里面玩耍。千鈞一發之際,她閃身鉆進樹洞,用斧頭抵住洞口。幾乎同時,一股大力撞在樹上,震得她虎口發麻。
"桑娘子?"趙大勇粗獷的聲音傳來,緊接著是獵弓拉滿的"咯吱"聲。"嗖"的一箭擦過樹洞,外面傳來一聲尖利的嚎叫。桑晚晴從樹縫中看到那怪物被箭射中肩膀,正扭曲著后退。
更多村民舉著火把圍攏過來。怪物見勢不妙,突然從口中噴出一股腥臭的黑霧,趁眾人躲避時竄入雨中消失不見。
驚魂未定的桑晚晴被趙大勇扶出樹洞,她雙腿發軟,卻仍強撐著指向自家方向:"快、快去我家地窖...明遠可能還活著!"
原來桑晚晴早注意到假陸明遠從不靠近地窖,每次她要去取腌菜,那"人"都會找借口阻攔。現在想來,真陸明遠很可能就被囚禁在那里。
十幾個青壯年舉著火把、拿著農具來到陸家。地窖門果然被新加了鎖,趙大勇一斧劈開。昏暗的地窖里,一個瘦削的人影被鐵鏈鎖在墻角,聽到動靜虛弱地抬起頭——正是真正的陸明遠!
"晚晴..."他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那妖怪...三天前就..."
桑晚晴撲上去抱住丈夫,淚水奪眶而出。眾人解開鐵鏈,發現陸明遠后背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像是被利爪劃開,但奇怪的是傷口邊緣異常整齊,仿佛...仿佛有人曾沿著這道傷口剝下過什么。
更駭人的是在地窖角落發現的一個包袱,里面整整齊齊疊著一張完整的人皮,赫然是陸明遠的模樣!人皮旁邊放著些瓶瓶罐罐,裝著不明液體和縫制用的細線。
"果然是畫皮妖。"趙大勇臉色鐵青,"這東西剝下人皮披在身上,能扮得惟妙惟肖。但它最怕貓狗,尤其是黑貓的爪子和唾液能腐蝕它的偽裝。"
桑晚晴想起自己無意中用貓碗砸中妖怪的一幕,不禁后怕。若非墨團平日總在那碗里進食,碗上沾了貓涎,恐怕還傷不了那妖怪。
陸明遠被抬到趙家照料,桑晚晴守了一夜。天亮時,昏迷的丈夫終于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是:"那妖怪說要找'十全十美'的人皮...它還會回來..."
這話讓所有人不寒而栗。村里連夜商議對策,最后決定設下陷阱。桑晚晴想起妖怪對她繡品的異常興趣——假陸明遠曾多次詢問她繡人像的技法,還特意讓她繡了一幅自畫像。
"我有個主意。"桑晚晴擦干眼淚,從包袱里取出一卷銀光閃閃的絲線,"這是用特殊方法浸泡過的繡線,摻了黑貓毛和朱砂。那妖怪若再來,定叫它有來無回!"
三天后的深夜,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潛入村子。它熟練地避開巡邏的村民,直奔陸家而去。窗戶上,桑晚晴的剪影正在燈下刺繡,姿態與往日無異。
黑影輕輕推開門,卻見屋內空無一人,只有一架繡繃立在燈前,上面繃著一張幾可亂真的人皮繡像。黑影發出貪婪的嘶嘶聲,撲向繡繃。就在它觸及繡像的瞬間,整張繡像突然爆開,無數銀絲如活物般纏上它的身體!
"啊——!"慘叫聲中,埋伏在外的村民一擁而入。趙大勇拉開特制的網兜,將掙扎的妖怪罩住。那網兜正是用桑晚晴特制的絲線編織而成,妖怪每掙扎一下,網線就陷得更深,冒出陣陣青煙。
晨光熹微時,妖怪終于現出原形——一具似人非人的青白色軀體,表面布滿縫合痕跡,像是由無數碎皮拼湊而成。在陽光下,它發出最后一聲哀嚎,化為一灘腥臭的膿水。
后來,陸明遠的傷漸漸痊愈,只是背上永遠留下了一道疤痕。桑晚晴將那夜的經歷繡成了一幅長卷,其中妖怪現形的一幕尤為駭人:畫皮妖半人半鬼的模樣,被黑貓撕扯的褲腳,還有那漫天飛舞的特制銀線。
這幅繡品被掛在縣衙門口警示眾人,桑晚晴因此名聲大噪。但她最得意的作品,卻是給墨團繡的一個新貓窩,上面用金線繡著"護家神貓"四個字。每當有人問起那夜的經歷,她總是撫摸著黑貓油亮的皮毛,輕聲道:
"世間邪祟,最怕的就是尋常人家的煙火氣。只要你留心生活中的異常,連一只貓碗都能救命。"
而那只救主的黑貓,此刻正懶洋洋地躺在陽光下,舔著爪子,仿佛那驚心動魄的一夜,不過是它漫長貓生中的一個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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