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海岸線時,林夏又一次蹲在潮濕的沙灘上。潮水退去的地方散落著零星的貝殼,在夕照里泛著珍珠母貝特有的柔光。她撿起一枚螺旋狀的香螺殼,把耳朵貼上去,隱約聽見海浪在中空的腔體里發出嗚咽般的回響,像極了這些日子在她胸腔里來回沖撞的嘆息。
去年夏天,這間開在小鎮碼頭的民宿還掛滿風鈴。蘇然總愛倚在木欄桿上,修長的手指撥弄那些貝殼串成的裝飾,海風掠過他白襯衫下擺,揚起細碎的聲響。“每個貝殼都是大海的信箋。” 他說這話時眼睛亮得驚人,仿佛藏著整片星辰大海。那時林夏還笑他矯情,直到現在才明白,原來浪漫的本質是易碎的玻璃糖紙,包裹著會融化的真心。
潮水又漫上來了,冰涼的海水漫過腳踝,林夏打了個寒顫。手機在帆布包里震動,是母親發來的消息:“下周相親,對方是大學老師,記得穿那件米色連衣裙?!?她盯著屏幕上跳動的文字,突然想起蘇然離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那天暴雨傾盆,他的行李箱在青石板路上拖出刺耳的聲響,“我想去看看真正的大海,這里的浪花太溫柔了?!?林夏追到巷口時,只看見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像一滴被海水吞噬的眼淚。
“姐姐,你在找貝殼嗎?” 稚嫩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轉頭看見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手里捧著個裝滿貝殼的塑料桶,貝殼表面還沾著新鮮的海藻。小女孩踮著腳,把一枚扇形貝殼遞到她面前,“這個給你,里面有大海的秘密哦!”
林夏接過貝殼,光滑的紋路在指尖流轉。記憶突然翻涌 —— 某個清晨,蘇然也曾這樣把剛撿的貝殼塞進她手里,說要教她辨認不同種類?!斑@是虎斑貝,你看花紋像不像老虎?” 他溫熱的呼吸掃過耳畔,“還有這個,寶螺,以前能當貨幣用呢?!?那時他們總在日出時分沿著海岸線散步,把撿到的貝殼分類,給每一個起奇怪的名字。現在想來,那些被命名的貝殼,或許早就預言了他們破碎的結局。
小女孩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姐姐,你會把心事告訴貝殼嗎?” 林夏愣住,看見孩子認真的眼神,忽然笑了。她想起民宿閣樓里那只裝滿貝殼的玻璃罐,每個貝殼上都貼著便利貼,寫滿她不敢說出口的話。有對未來的憧憬,有瑣碎的日常,更多的是藏在字里行間的 “我愛你”。蘇然離開后,她再也沒打開過那個罐子,仿佛封存的不僅是貝殼,還有整個夏天的心跳。
潮水退得更遠了,露出大片濕潤的沙灘。林夏彎腰撿起一枚完整的蛤蜊殼,殼面的紫色在暮色中愈發深沉。她突然想起蘇然說過的話,貝殼是海洋生物的房子,當它們離開,房子就成了故事的容器?;蛟S每個空貝殼里,都住著一段未完成的心事。
“媽媽說,把心事告訴貝殼,海浪會把它們帶走。” 小女孩把貝殼貼在胸口,“我把想爸爸的話寫在紙條上,放在貝殼里了。” 林夏這才注意到孩子手腕上的銀鐲子,內側刻著小小的 “平安” 二字。她蹲下來,輕輕撫摸女孩的發頂,海風卷著細沙掠過她們的腳背。
夜幕完全降臨的時候,林夏回到民宿。閣樓的玻璃罐蒙著薄薄的灰塵,她顫抖著打開蓋子,取出最底層的貝殼。那是他們第一次約會時撿到的,紋路像綻放的煙花。她拿起筆,在新的便利貼上寫下:“我終于明白,有些離開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為每個人都要去尋找屬于自己的海?!?/p>
第二天清晨,林夏帶著裝滿紙條的貝殼來到海邊。潮水正緩緩上漲,她把貝殼一個接一個放進海里,看著它們隨著波浪起伏,漸漸變成海面上的小點。陽光穿透云層灑下來,給每一片浪花都鍍上金邊。遠處傳來汽笛聲,她知道,又一艘船要啟航了。
小女孩的身影出現在沙灘盡頭,手里還是那只塑料桶。林夏走過去,把最后一個貝殼遞給她,貝殼里塞著折疊整齊的紙條。“幫我把它交給大海,好嗎?” 小女孩用力點頭,眼睛亮得像綴滿星辰的夜空。
海風掠過民宿的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林夏站在露臺上,看著潮水漫過沙灘,又退去。貝殼們帶著各自的心事,隨著海浪漂向不知名的遠方。她突然覺得,那些曾經以為無法愈合的傷口,或許就像貝殼的生長紋,每一道裂痕都見證了生命的堅韌與溫柔。
在這個充滿離別的世界里,我們都是拾貝人。撿起、珍藏、再放手,讓海浪帶走那些沉重的過往。而貝殼會記住,所有未說出口的話,都曾在某個瞬間,被溫柔地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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