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什么是美”,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論斷,對于攝影師而言,重要的職責就是用鏡頭記錄自己心中的那份美。法國雕塑家羅丹說:“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睛。”我想,大師的本意恐怕是提醒世人不要忽視平凡,美往往與平凡如影隨形。可是我覺得,當人們仰視偉大的“不平凡”時,更需要警惕自己對美的盲目。
故宮的美是不言而喻的。每當我走進這昔日的帝王之家,駐足凝視這宏偉的古建筑群時,腦海里都不禁泛起前人對它的種種淋漓醉墨。靜默欣賞后,總不免有些不滿足的感嘆,我心中的故宮似乎更有其美妙奇韻之處……面對著歷經六百年興衰榮辱的紫禁城,我常常捫心自問:故宮中什么最使我心癡神迷,竟讓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暢游在這浩瀚歷史長河的遺跡里,徜徉在這高墻之下、深宮之內呢?我想了很久,卻不知如何表達,于是只有用我的相機鏡頭去尋找答案。
攝影是記錄,更是創造
四十年前,我初次踏入紫禁城,那一刻,我仿佛穿越了時空。我被這里的宏偉建筑、精美雕飾和深厚文化底蘊深深震撼。從那一刻起,我決定用鏡頭記錄下這座宮殿的每一個瞬間,讓它的美、它的歷史,能夠穿越時空,被更多的人所看見、所感知。
我拍攝紫禁城四十年,足以見證紫禁城的無數變遷,也用鏡頭捕捉到無數個動人的瞬間。我每一次按下快門,都是對紫禁城的一次深情凝視,都是對歷史的一次深刻感悟。在此過程中我認識到,真正的美常常是含蓄而耐人尋味的,很少一目了然地直接呈現在人們面前。如果想發現紫禁城真正的美,如果想在攝影中進行美的探求,我就只有堅持華山一條路——通過鏡頭認真地探尋、智慧地尋找、癡迷地流連忘返……
從黃昏到黎明,紫禁城經歷了從沉寂到蘇醒的奇妙變化。在拍攝過程中,我一次又一次地目睹了紅日是如何依依不舍和宮殿告別的,領會了“夢”是如何一點點開始的,又悄悄迎來了黑夜,逐步領略了黑色的神秘和美艷;我比更多的人理解了“黑”并不是拒絕了光,而是以另一種不可解釋的方式擁抱了光,并且最終還要再次迎接朝陽的到來,讓紅與黑的結合,成為更美妙的一天的開始。
這四十年里,我經歷了攝影技術的日新月異。從膠片到數碼,從黑白到彩色,每一次技術的革新都讓我更加深入地挖掘和呈現紫禁城的魅力。我深知,攝影不僅僅是記錄,更是創造。我試圖通過我的鏡頭,將紫禁城的歷史、文化和情感凝聚成一幅幅生動的畫面,讓觀者能夠感受到那份跨越時空的震撼與美麗。
追尋美的至高境界
四十年光影,記錄了紫禁城黃昏、黑夜、黎明與白晝的交替。這是我對攝影的執著追求,也是對紫禁城的無盡熱愛。在這個過程中,我對藝術攝影也平添了幾多深刻的理解:真正的藝術攝影是美的至高境界。
攝影有多種功能,比如紀實、報道、醫學、刑偵等,這類攝影要求我們真實記錄。但藝術攝影則是另一回事,除了記錄之外,還包含了一種創作成分。
我認為創作有兩種:一種是美術家式的創作,就是無中生有,比如在一塊石頭上進行雕塑,使之成為一件藝術品;另一種則是攝影家式的創作,既記錄客觀世界,又對其進行篩選和截取,從而形成一種新的東西。
風光攝影,有的是純粹記錄,但有的就不只是記錄。前者,把美景拍攝下來;后者,比如美國攝影家亞當斯,他在攝影作品中加入了自己的東西。攝影的創作手段有多種,最為重要的一種是選擇,另一種是控制。
攝影藝術的魅力就在于它的無限性,比如鏡頭、焦距、光圈、快門、反差的控制,控制又有不同的程度,其排列組合趨于無限。亞當斯對“黑、白、灰”的度的控制達到了很高的境界。當然,不完美也是一種美,中國藝術的空靈和對意境的強調也是難能可貴的,這深刻影響了中國的風光攝影。
攝影的魅力還在于它的不可預見性。我們的風光攝影常常缺乏這種認知,不少攝影家還在極致追求最佳光線、最佳天氣等,往往容易陷入一種誤區,其實只有神來之筆才是最妙的——例如失誤能產生佳作,盲拍也可以有一些意外收獲。我覺得應該倡導接受不完美、敢于個性化的拍攝風格。
風光攝影現在應該高舉“美的大旗”,不要貶低美。關于“真、善、美”,我以為:真是屬于科學范疇的;善是道德倫理范疇的;美是人類的終極追求,是人怎樣活著才最好的問題。我認為,某些情景下,美比思想更有力量,藝術比哲學更打動人心。美是人類追求的至高境界。
為了表達充滿神性的美,攝影家通過相機完成破譯工作,在此過程中,攝影家不是只做減法,有時還要做加法。加什么?加進攝影家的審美觀、情趣、情感等。情感是瞬間性的,思想卻是充滿邏輯性的。我們要通過點、線、面、色彩、光影等把視覺藝術的規律加進去。如果只照別人的東西去做,那是簡單模仿,而攝影藝術中的原創性則是十分可貴的。
拍攝自己心中的故宮
拍攝故宮,每個人的訴求是不一樣的:有人要拍攝照片留作紀念,有人要創造作品參加比賽,有人為了搜集研究資料,有人則是為了追求藝術……大家的立場不同,不能一概而論。我能做到的是:只遵循個人訴求,拍攝自己心中的那個故宮。
其實,大家眼里看見的故宮沒有什么大的差別,但要拍出不一樣的故宮也很容易,只要你在拍攝時稍微換個角度、換個視點,或者采用不同的曝光,就會拍出和別人眼里不一樣的故宮了。
然而,要拍出心中的故宮卻不是那么容易的。自己對故宮是什么樣的印象,認為故宮最美的是什么,故宮在自己的心中是什么樣的位置,都要深刻思索、形成判斷。最關鍵的還是要有攝影的技術,能夠把心中的故宮、心中的感悟形象化地展現出來,或具象、或抽象、或單幅、或組照,詮釋出心中的理解,呈現出與其他人不同的影像作品。
感謝高科技的攝影器材,高度自動化的設備為大眾提供了利器,不同的曝光、不同的構圖、不同的取景鏡頭的運用,都能擷取到每個人心中不同的故宮影像。如果拍攝者善于等待,有效地利用不同的光線效果,同時勤奮地一次次前往創作,就能拍出越來越多貼近于自己想象和期待的故宮,把自己想看見的、認為最美的宮殿呈現出來。
故宮是固定的,要想拍“活”故宮,首先要多去。我去故宮少說也有幾百次。每次我進入故宮,都會擔心今天會不會白跑一趟,可時至今日,我還從來沒有白去過一次。因為拍著拍著,我就有了新的發現;拍著拍著,我就有了新的感覺。其次,要學會從各個角度去審視,用不同的方法來表現。故宮就像一個萬花筒,每轉一次,都會有不同的景觀體驗。同理,對同樣的故宮,不同的攝影人可以拍出不同鮮活的影像。
拍攝故宮還要講究抽象。故宮中有大量可以提煉的抽象事物,關鍵在于怎么挖掘。我的作品中有很多抽象元素,比如角樓作品,它既有角樓的形狀,又有柳枝的抽象線條。畫面中的柳枝與角樓有機結合,形成框與線巧妙的搭配,較好地表現出故宮角樓的風韻。
另外,在拍攝時,我們也要善于靈活把握,不要僅靠等,不要僅靠發現,還要巧妙地創造抽象拍攝的機會。因此,在拍攝故宮的抽象畫面中,抽象可以是形象,也可以是色彩,還可以是多種元素的組合。與具象攝影相比,抽象表現的難度更大,需要高度的概括能力和攝影技術的表現能力。
(作者系著名攝影師,著有《故宮新影:被鏡頭定格的歷史風華》等)
本文配圖除署名外均選自“李少白拍故宮40年”系列叢書
《中國教育報》2025年07月04日 第04版
作者:李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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