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六年，山東高密縣出了件怪事。

"大人！西村又有人看見那個噴火的男人了！"師爺慌慌張張跑進縣衙后堂，腦門上的汗珠子直往下掉。知縣劉大人正端著蓋碗茶，聞言手一抖，茶水灑在嶄新的官服上。他"啪"地把茶碗往桌上一撂："這都第三回了！再抓不住人，本官這頂烏紗帽還要不要了？"

這事兒得從半個月前說起。先是打更的老王頭說看見個渾身冒火的人在墳地里晃悠，接著賣豆腐的張寡婦大清早開鋪子，瞅見個赤膊漢子對著井口噴火。消息傳開，整個縣城人心惶惶，都說這是火德星君下凡，要收人命了。

"周大福！"劉知縣扯著嗓子喊。

"小的在！"一個五大三粗的衙役小跑進來，腰間佩刀嘩啦作響。

"給你三天，把那裝神弄鬼的家伙給我逮回來！要是再空手而歸..."劉知縣瞇起三角眼，"今年的俸銀就別想了！"周大福心里叫苦。這差事可不好辦，前幾撥人去查，連個火星子都沒見著。他摸著后腦勺往外走，忽然聽見師爺在后面嘀咕："聽說那火人專挑半夜出來，見人就跑..."

當(dāng)天夜里，周大福換了身粗布衣裳，揣著兩個冷饃饃蹲在西村破廟后頭。這廟荒了十幾年，墻皮都掉光了，就剩個歪歪斜斜的房架子。月光照在殘破的泥塑神像上，顯得格外瘆人。

三更梆子剛響過，周大福正打瞌睡，忽然聽見"咔嚓"一聲——是枯枝被踩斷的動靜。他一個激靈躲到樹后，只見個黑影鬼鬼祟祟摸進廟里。

那是個精瘦的漢子，破衣爛衫的，走路一瘸一拐。他在神像前跪下，從懷里掏出個什么東西往嘴里塞。接著，怪事發(fā)生了——那人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響，突然"噗"地噴出團火苗，把面前的干草點著了！

"我的親娘哎！"周大福腿一軟，差點跪下。火光照亮了那人的臉。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顴骨高聳，眼窩深陷，活像餓了三個月的癆病鬼。他哆哆嗦嗦地烤著手，嘴里還念叨："老天爺開恩，別燒了...別燒了..."

周大福到底是吃公門飯的，壯著膽子大喝："什么人！"

那火人"嗷"一嗓子跳起來，轉(zhuǎn)身就要跑。周大福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沒想到對方回頭就是一口火！熱浪撲面而來，周大福慌忙側(cè)身，袖子還是被燎著了。他在地上連滾帶爬，抓起把土就往袖子上按。

"好漢饒命！"周大福癱在地上直作揖，"我就是個跑腿的，您要燒去燒縣太爺啊！"

火人愣住了，突然蹲在地上"嗚嗚"哭起來："我也不想害人啊..."

原來這人姓李，行三，是個走街串巷的貨郎。兩個月前他在青州府遇見個游方道士，說能讓他得個吃飯的手藝。李三貪便宜，花二十文錢買了顆"火靈丹"，吃完就能噴火。誰知這本事收不住，稍不留神就冒火，把家當(dāng)全燒光了，老婆也跑了。

"那道士長啥樣？"周大福遞過去半個饃饃。李三狼吞虎咽地啃著："穿件臟道袍，左臉上有塊銅錢大的胎記..."他突然抓住周大福的手，"差爺，您行行好，千萬別把我送官！我這一噴火，非把大牢燒穿了不可！"

周大福犯了難。按說該把人押回去，可這李三看著實在可憐。正猶豫著，遠處傳來嘈雜的人聲——是村民舉著火把往這邊來了！

"快走！"周大福拽起李三往后山跑，"我知道個山洞，你先躲幾天..."安頓好李三，周大福回縣衙復(fù)命。劉知縣聽說真有人能噴火，眼珠子滴溜溜直轉(zhuǎn)。第二天晌午，他把周大福叫到書房："你說...要是讓這火人來縣衙表演，收門票錢..."

"大人，這可使不得！"周大福急得直搓手，"那火控制不住，萬一..."

"萬一什么？"劉知縣拍案而起，"本官請個雜耍班子還要你批準(zhǔn)？去！告訴那李三，一天管三頓飯，演好了有賞錢！"

三天后，縣衙門口搭起高臺，橫幅上寫著"火德真君現(xiàn)世"。看熱鬧的百姓擠得水泄不通，銅錢像雨點似的往臺上扔。李三穿著周大福找來的戲服，戰(zhàn)戰(zhàn)兢兢站在臺上。他沖周大福使眼色，意思是"我不行"。周大福剛要說話，劉知縣在背后踹了他一腳："開始！"

"各、各位父老鄉(xiāng)親..."李三結(jié)結(jié)巴巴地拱手，突然"嗝"地一聲，一團火苗從嘴里躥出來。人群"嘩"地沸騰了。

劉知縣樂得直拍大腿："好！接著噴！"

李三額頭冒汗，又試著噴了幾次。開始還好，小火苗一尺來長，惹得孩子們直叫好。可就在這時，師爺端來碗燒酒："壯壯膽！"

李三一飲而盡，壞了菜了——酒勁上來，他"哇"地噴出條火龍，直接把縣衙門口的旗桿點著了！火借風(fēng)勢，轉(zhuǎn)眼燒著了屋檐。人群炸了鍋，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

"快救火！"周大福抄起水桶就往火上潑。混亂中，他看見劉知縣揪著李三的領(lǐng)子往大牢拖，嘴里罵著："殺千刀的！把本官的烏紗帽都燒焦了！"

當(dāng)天晚上，周大福偷偷去牢里送飯。李三蜷在墻角，手腕腳腕都拴著鐵鏈子，稍微一動就叮當(dāng)響。

"兄弟，我對不住你。"周大福遞進去兩個肉包子。李三搖搖頭："不怪你。"他突然壓低聲音，"差爺，我發(fā)現(xiàn)個怪事。那賣我火靈丹的道士...剛才從縣太爺書房出來！"

周大福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前幾天在縣衙后門見過個臉上有胎記的人，當(dāng)時還以為是來送柴火的...

第二天升堂，劉知縣驚堂木拍得震天響："妖人李三，當(dāng)街縱火，按律當(dāng)斬！"

李三癱在地上直哆嗦。周大福實在看不下去，壯著膽子說："大人，李三的火是吃了丹藥得的，賣藥的說不定..."

"放肆！"劉知縣臉色鐵青，"來人！把這吃里扒外的東西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就在這節(jié)骨眼上，衙門外突然騷動起來。十幾個莊稼漢押著個道士闖進來，領(lǐng)頭的正是西村里正："青天大老爺！這妖道在村里賣假藥，孩子吃了渾身長瘡！"

周大福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那胎記道士！道士看見李三，"嗷"地叫起來："大人！您可得救救我啊！"

劉知縣臉都綠了。原來這假藥生意是他和道士合伙做的，專騙窮苦百姓。李三的火靈丹是個意外產(chǎn)物，本想拿他當(dāng)活招牌，誰知玩脫了。"冤枉啊！"李三突然蹦起來，鐵鏈子嘩啦啦響。他氣得渾身發(fā)抖，突然"噗"地噴出團火，正好把師爺手里的賬本燒著了——那上頭記著賣假藥的明細！

這下可炸了鍋。百姓們一擁而上，把劉知縣和道士按在地上揍。等州府的官差趕來，就看見縣太爺?shù)墓倜痹诘厣蠞L，上面還有半個鞋印子...

后來呢？后來李三因禍得福。州官查明真相，把他放了，還給了二兩銀子當(dāng)盤纏。至于噴火的本事，有個走江湖的老郎中教他調(diào)了副藥，總算能控制住了。再后來，高密縣出了個"火神爺"，專幫老百姓燒荒、煉鐵。有人說見過他和個胖衙役結(jié)伴游歷，專治那些欺壓百姓的貪官污吏。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臨別那天，周大福問李三："兄弟，往后啥打算？"

李三望著遠處的炊煙笑了笑："我想明白了，這火啊，能害人也能幫人。"說著打了個嗝，指尖"嗤"地冒出朵藍色的小火苗，給周大福點著了旱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