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角島酒店大堂亮得能照見魂兒。藍褂子服務員姑娘們站得像電線桿子,嘴角往上扯著,可那笑沒跑進眼睛里。醬肉片汪著油光,煎雞蛋壘得冒尖,泡菜紅得晃眼。導游老樸拿筷子敲我碗邊:“可勁兒造!咱這兒葷腥管飽,就缺奶腥果子香。”
上海來的張姐扒拉兩口撂了筷:“哎呦喂,清湯寡水的。”她盤里剩著大半個煎蛋,肥肉片膩在飯堆上。斜對面光頭大哥哼唧:“糟踐糧食...”“操哪門子心,”后座卷毛青年嘬著牙花,“涉外酒店泔水桶比你家鍋都干凈。”
我貓腰說找打火機,溜回餐廳拐角。暖氣片后頭,那個薄嘴唇服務員正蹲著抖摟黑塑料袋。指甲蓋摳著張姐盤底的飯粒,煎蛋碎渣拿指頭蘸唾沫粘起來。袋子抻得溜平,折了三道死褶,塞進墻縫像埋地雷。
“撞見啦?”老樸的煙嗓從脖子后頭冒出來,“這些丫頭,家里炕頭都等米下鍋呢。”
第二天吃銅碗飯,我眼珠子鎖死收拾桌的大嬸。隔壁韓國團剩了半盆辣白菜炒肉,她等人走光,豹子似的抽出油紙包肉片。揣進褲兜時布料繃出尖角,扭頭見我盯著,顴骨騰地燒起火,可牙花子呲得白亮。
澡堂子里老樸交底:“這些姑娘月錢買不了三斤豬肉,晌午啃自帶的冷飯團。”他拿毛巾抽水花,“最怕你們剩湯——湯湯水水兜不住啊!”
心窩子挨踹是在菜市場口。收攤時辰,賣菜大嫂從筐底掏出鋁飯盒。冷飯拌著醬油渣,倆猴瘦娃娃蹲在泥地里搶咸菜疙瘩。小的那個把飯盒舔得反光,舌頭刮鐵皮的聲兒像砂紙磨心。
晚飯我灌下二兩白酒,把整盤炸魚塊推到桌沿。服務員金英來收盤時,我一把攥住她凍瘡手:“大姐,兜著走。”她手抖得像摸了電門,淚珠子在魚塊上砸出小坑。“家里小子...考進平壤外語學院了,”她突然蹦出中國話,“這個...當念書人的油水。”轉身把塑料袋囫圇塞進褲腰,鼓鼓囊囊像懷了六個月。
臨走那晚我踹開行李箱,五袋奶粉擠變了形,巧克力化得黏手,還有我媽縫在襪筒里的參片。金英摟著這堆寶貝,眼淚鼻涕糊了滿臉:“中國...娘...好...”藍褂子前襟濕得發黑,洇出個中國地圖的樣兒。
回國頭回請客戶,新來的實習生盯著清蒸魚不動筷:“老大,能給工地看門大爺捎點不?”滿桌哄笑里我踹開椅子:“服務員!后廚剩啥都給我裝!”
拎著滴油的塑料袋走在霓虹燈下,平壤的月亮突然卡在我喉頭。那個叫金英的朝鮮女人,正攥著溫乎的炸魚穿過煤渣路。塑料袋窸窣響,像給凍土里的種子念安魂曲。
人吃五谷雜糧長大,最金貴的不是山珍海味,是懂得飯碗輕重的良心。 你嫌外賣盒子漏油的時候,地球那頭有雙手正把涼透的飯粒,當成菩薩灑的金粉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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