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4年7月4日清晨,273名表情肅穆且略顯緊張的男子,從紫禁城的中左門魚貫進入保和殿,屏息凝神地站立在殿角。
每個人的臉上都神色凝重,因為今天這些人要參加的,將是決定他們一生命運的殿試。
當時誰也不會想到,這將會是大清帝國的“末代科舉”。
因為就在一年后,清廷正式下詔廢除了科舉,所以這一屆科舉就成了整個中國封建王朝的最后一次科舉考試,這一屆狀元也就有了一個特殊的身份:“第一人中的最后一人”。
這一天的殿試進行得很順利。兩天后,狀元揭曉,他的名字叫“劉春霖”。
“幸運”的劉春霖
關于劉春霖的這個狀元,一直有傳聞說他并不是完全靠真材實學得到的。
傳說在決定名次的時候,主考官在給慈禧太后批閱的名次中,第一名是一個叫“朱汝珍”的考生。
但慈禧卻對這個考生的名字非常反感——首先明朝皇帝就姓朱,“朱汝珍”的名字里又有一個“珍”字,讓慈禧想起了當年一直和自己做對的光緒的寵妃珍妃。
再加上朱汝珍是廣東人,與慈禧最討厭的康有為和梁啟超是老鄉,所以慈禧提筆否決掉了朱汝珍的狀元。
排在第二位的是劉春霖。慈禧一看見這個名字,就心中大悅。原來當時國內許多地方正值大旱,“久旱逢甘霖”,慈禧認為劉春霖的名字可以給大清帶來非常迫切需要的雨水。
就這樣,劉春霖擠掉了朱汝珍,幸運地當上了末代狀元。
劉春霖的前半生一直非常幸運,包括他的婚事,也充滿了傳奇色彩。
末代科舉之后不久的一天,有個年輕人手持新科狀元劉春霖的拜貼,來拜會工部員外郎張慶沄。張慶沄并不認識劉春霖,但看到新科狀元來拜訪,還是非常高興,連忙將客人請進府內,好酒好肉招待。
吃飯的時候,張慶沄取出一把紙扇,想請劉春霖題幾個字。
不料此人臉色大變,百般推脫,見實在挨不過,只得勉強提筆寫了幾個字后,便借口有事,匆匆離開了張家。
這人走后,幾位陪席的朋友也紛紛停下手中的杯筷,聚過來欣賞“狀元公”的墨寶。
大家越看越感覺不對勁,扇子上面的字雖然不能說是鬼畫符,但根本談不上有什么書法造詣,與女兒天天臨摹的劉春霖的字帖更是搭不上邊。
大家一致認為,今天來的這個人根本不是什么劉春霖,而是個假冒的騙子,只不過想借新科狀元的名頭,來騙一些銀子罷了!
幾天后,張慶沄偶然和一位同事談到了這件事時說 :“我雖然不認識真劉春霖,但我家女兒喜歡書法,天天在家里臨摹他的字帖!”
這位同事恰巧和劉春霖很熟悉,于是順水推舟說 :“劉春霖是單身,不如把你的女兒介紹給他,我來當媒人!”
在這位同事的撮合下,這門親事真的結成了。一個想騙錢的假狀元,讓劉春霖這個真狀元娶到了一位大家閨秀,此事一時也在北京被傳為佳話。
坎坷的仕途
1872年,劉春霖出生在河北肅寧一個農村家庭,小時候和哥哥一起被父母送到表叔王鐵山的塾師讀書。
白天兄弟兩人隨家人在農田里做活,晚上在一盞小豆油火燈下讀書,學習非常刻苦。
光緒十一年,劉春霖優異成績考中拔貢生,哥哥劉春堂也考中秀才。之后兄弟二人進入保定蓮池書院學習。
光緒三十年,劉春霖考中了狀元, 哥哥劉春堂也在同科考中進士。
劉春霖中狀元的年代,正是中國處在“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風云激蕩時代。中國的民主革命正處在發展時期, 而清朝政權則風雨飄搖。
清朝統治者為了維持其統治,不得不打出了實行"君主立憲"的招牌,并選派留學生出國考察其他君主立憲國家的制度。
清政府這次派遣的留學生,以劉春霖那一科的進士為主。身為狀元的劉春霖,被派往日本留學,進入了日本東京法政大學。
法政大學的教師們得知他是中國的狀元后,對他十分客氣,時常和他討論中國古典文學。而劉春霖也以許多獨到的見解,受到了日本學者的敬佩。
在日本留學期間,劉春霖認真分析了“共和”和“君主立憲”這兩派的觀點后,站到了“君主立憲”這一方——畢竟他是皇帝欽點的狀元郎。
劉春霖學成回國后,擔任了咨政院議員一職。
咨政院是清廷在“預備立憲”的幌子下成立的一個沒有多少實權的機構,但劉春霖卻仍然有過閃光的亮點:1910年11月,湖南巡撫楊文鼎不經省咨議局決議就發行國債,招到了咨政院的反對。
攝政王載灃要求咨政院不要“多管閑事”,劉春霖卻幾次堅持上疏反駁,載灃對此也是無可奈何。
正當劉春霖準備大展鴻圖的時候,辛亥革命的槍炮聲,擊碎了他的美夢,劉春霖也陷入了矛盾和痛苦之中:他是皇帝欽點的狀元,可如今皇帝沒了,朝廷沒了,他該向誰效忠呢?
他才39歲,正是做一番事業的時候,但他卻只能整日讀書吟詩,品茶下棋,這是他想要的嗎?
1914 年,劉春霖接受了袁世凱的聘請,出任大總統府內史,后又兼任農商部農事試驗場場長一職。
大總統府內史是一個為袁世凱點綴門面的閑職,本身就沒有多少工作,所以劉春霖把工作的重心,放在了農事試驗場上。
劉春霖世代務農,小的時候就曾參加過農業生產,了解我國農業的落后局面。他愿意兼任農事試驗場場長一職, 也是帶著革新農業、推廣農業科學技術、培養農業科技人員的愿望的。
在他兼任場長后,開辦了"農業科學講習所",招收了100 名學員,為國家培育出了第一批農業科技方面的專業人才。只是由于當時歷史條件的限制,這些畢業生很難發揮他們的專業技能。
劉春霖擔任大總統府的內史時,做過一件令他終身后悔的事情:在袁世凱準備稱帝期間,在全國各省組織了一場“勸進”鬧劇;
而劉春霖也曾加入“勸進”的行列。雖然這也許是他當時的無奈之舉,但在他的晚年,仍然對這件事后悔萬分。
劉春霖雖然在清朝沒有做過大官,但身為清朝的狀元,也算是著名人土。清帝退位后,他和一些在清朝做過官的人往來密切,成為了"清朝遺老"之一。
在1917年張勛復辟事件中,劉春霖作為清朝遺老的一分子,在張勛擁立溥儀登基之時,曾穿著清朝的官服去太和殿磕頭。
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立志投身改革的狀元郎,似乎已在風云變幻的時代潮流中迷失了方向。
北洋軍閥當政時期,劉春霖擔任過直隸省教育廳廳長等職務,但他看不慣北洋政府里的種種勾心斗角,索性辭職賦閑在家。
除了讀書寫字外,還盡己所能興辦教育,捐建學堂,做了很多好事。不過他雖隱居不仕,但對國家前途仍頗為關心。
末代狀元的民族氣節
“九·一八事變”后,日本人扶植清溥儀,建立了偽“滿洲國”。
為了招兵買馬, 偽滿政府總理鄭孝胥派人帶著溥儀親自簽署的“詔書”前往北平,找到劉春霖,想聘請當時已 63 歲的“末代狀元”出任偽滿洲國“教育部長”。
溥儀的特使帶著重禮,來到位于北京西智義胡同的劉春霖府,說明來意并取出溥儀簽署的“詔書”后,劉春霖并沒有接過這份“詔書”,而是對兩人說:“我年事已高,體弱多病,難以勝任這‘教育部長’之職,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
劉春霖拒絕了偽滿的“聘請”,但鄭孝胥仍不死心,決定親自出馬拉攏。
他從長春趕到北平,先拜訪了幾位劉春霖的朋友,了解到劉春霖嗜好茶葉,于是鄭孝胥特意買了幾斤極品好茶,隨后親自拜訪劉春霖。
鄭孝胥與劉春霖都是當時有名的書法家,所以見面后,鄭孝胥與劉春霖一開始只是大談書法藝術,而絕口不提請劉春霖出任偽職一事。劉春霖對鄭孝胥的來意自然是心知肚明,但他也不先說破,看看這個大漢奸到底有什么伎倆。
聊了一個多小時的書法后,鄭孝胥話鋒一轉:“老弟,您是慈禧皇太后欽點的狀元,而今滿洲國仍是大清的天下,皇帝特派我請您到滿洲國任要職,您可不能辜負圣上的厚望啊!”
見鄭孝胥不僅本人甘愿當日本人的走狗,還想把自己拉下水,劉春霖勃然大怒。他義正詞嚴地拒絕了鄭孝胥:“如今君非昔日之君,臣亦非昔日之臣,豈能隨汝而毀我之譽!”
說著打開房門,把鄭孝胥帶來的茶葉扔到門外,要鄭孝胥趕緊滾蛋。鄭孝胥見劉春霖態度如此堅決,知道沒戲了,只好頹喪地離開了劉府。
"七·七事變"后,日軍占領了北京城。在對中國進行軍事侵略的同時,不少日本人在北京開設了許多大店鋪,對中國展開經濟侵略。
為了附庸風雅,日本商人普遍喜歡請名人為自己的店鋪題寫匾額。
而劉春霖的書法早已享譽京城,所以日本商人特別想得到劉春霖的墨寶,為自己的商店長臉。
當時有個叫加藤的日本人在今王府井大街開了一家"富士車行",專門出售日本產的自行車。他聽說劉春霖的書法技藝超群,便到劉春霖府上請他題寫匾額。可他剛說明了來意,就遭到劉春霖的拒絕。
加藤以為劉春霖嫌自己出的錢少,所以從隨身的皮包內掏出四根金燦燦的金條,對劉春霖說:“只要你愿意為我的車行題寫匾額,我愿以每字一根金條付酬金,劉君意下如何?”
劉春霖冷笑著對這個日本人說:“別說是一個字一根金條,就是一個字一座金山我也不會寫!”加藤被劉春霖鐵骨錚錚的氣概所鎮服,只好灰溜溜地離開了劉府。
痛斥漢奸同窗
日本發動的侵華戰爭,激起了全中國人民的強烈抵抗。但也有一些人失去了民族氣節,甘愿充當為虎作倀的漢奸。劉春霖當年留日的同學王揖唐就是其中一個。
日軍侵占北平后,王揖唐出面。在北京成立了偽 “華北政務委員會”。為了找人來撐臺,王揖唐把目光對準了劉春霖。
王揖唐自認為和劉春霖是同科進士,又是一同去日本留學的同學,有過一些交往,于是在日本主子面前將邀劉春霖出任偽職的任務大包大攬了下來。
1937年秋的一天,王揖唐頭戴一頂日本軍帽,帶著貴重禮品,乘著一輛日本軍車來到了劉府。
劉春霖見到頭戴日本軍帽的王揖唐,馬上將臉拉得老長。他早就聽說王揖唐已經當了漢奸,這次來找自己準沒好事,所以對王揖唐的態度也十分冷淡。
王揖唐倒也開門見山,一來就直奔主題:“仁兄之品德、才華,勝弟十倍,望兄能為我維持政務,弟感三生有幸!”
劉春霖見王揖唐果然是來游說勸他當漢奸的,不禁大怒。只見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將手中的茶水往地下一潑,滾燙的茶水濺了王揖唐一身,厲聲說道:“我決不當日本人的走狗!”
說完把王揖唐晾在原地,自己拐頭離開了客廳。王揖唐討了個沒趣,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離開劉府后,王揖唐向日本主子哭訴劉春霖不愿意出山,惱羞成怒的日本人,派兵沖進劉府,將劉春霖幾十年來積攢的藏書和文物一掃而空。
這件事對劉春霖的打擊雖然很大,但他還是絲毫沒有動搖 :漢奸,是絕對不能做的!
晚年的劉春霖,由于不肯出任偽職,所以一家人的主要收入就靠他賣字為生。由于他的書法水平很高,又有“末代狀元”的光環,所以上門求字的人絡繹不絕,生活倒是不成問題。
劉春霖雖然對漢奸和日本人的求字惜字如金,但對親朋好友和平民百姓中的求字者,卻是有求必應。
晚年的劉春霖身體不太好,所以大多數時間里都是閉門不出,只和友人下棋、打麻將消遣時光。他仍然保留著有病只看中醫,吃中藥的習慣,對西醫十分抗拒。
1942 年1月17日晚上,劉春霖在吃完晚飯后對家人說:“明天大家同去中山公園一游。”
可第二天早上,家人發現天天清晨早起,在庭院內散步的劉春霖還沒有起床,進房一看,才發現劉春霖躺在床上,神色和平,已經安然仙逝。
劉春霖去世的消息經報紙報道后,各界人士紛紛到劉府吊唁。劉家大院里,掛滿了知名人士送的挽聯、挽詞。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老友呂夢符為劉春霖專門撰寫的挽詞:“婪尾科名,鰲頭峻望;天殞文星,聞聲惆悵。”
結語:
作為中國最后一位狀元,劉春霖在滾滾的時代洪流面前,也只是一朵被推著前行的浪花。
由于歷史條件的限制,這位狀元并沒有得到多少在政治舞臺大顯身手的機會,他的一生看雖有遺憾,但至少守住了自己的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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