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漸起的山風,助跑、控傘、飛上藍天,許多親身體驗過飛行的學生感慨,滑翔傘課程不僅訓練飛翔技能,更讓人不斷突破自我、感受自由。受訪者供圖
當一次次駕著滑翔傘,在藍天白云之間自由翱翔,25歲的鄭維一總是慶幸自己讀本科時“敢于追夢”的勇氣。
兩年前,他從一所獨立學院財務管理專業畢業,成功上岸中國地質大學(武漢)體育學院研究生,完成了身邊許多同學眼中“不可思議”的學業逆襲。
“飛過一次,人生再無不敢想的高度。”這個曾經玩過滑翔翼的男孩高考時英語只考了71分,拼命追趕跨專業考研背后,有著特別的“原動力”——到地大(中國地質大學簡稱)學滑翔傘,“到云端與風共舞”。
在中國地質大學(武漢)體育學院,鄧焰峰副教授開設的滑翔傘課程,自2013年開課以來,累計有千余名學生進行了修讀,其中400余人成功考取由中國航空運動協會頒發的航空運動飛行駕駛員執照,自由地翱翔藍天。
2023年,地大與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合作開設研究生公共選修課(覆蓋碩士、博士),年培養學員突破百人。從最初30人小班到如今跨校百人課堂,一群年輕的大學生用傘翼劃出的弧線書寫著生命的進階樂章。
國內高校中首開滑翔傘課程
“當你飛到1000多米、2000米的時候,整個空中只有你一個人在飛翔,你的耳朵里聽到的是傘繩切割空氣的聲音。那種感受無法用語言形容,只有親身體驗才能明白。”14年過去,回首自己第一次飛翔的情景,鄧焰峰的眼里仍會發光。
1994年,鄧焰峰入職地大體育學院,最初從事乒乓球教學。作為地大乒乓球隊總教練,他曾帶領校隊征戰全國大學生乒乓球賽事十余年,獲得過中國大學生乒乓球協會特殊貢獻獎。
父母在航空企業工作,鄧焰峰自幼看著廠房里跳傘裝備的組裝、聽著熱氣球試飛的轟鳴,“觸摸云端”一直是一個深藏心底的夢。直到2011年,他才有機會赴外地學習滑翔傘技術。
彼時,鄧焰峰已經年近40歲、體重120公斤,但他只試驗了5個起落后,便返回武漢籌備課程。
尋找適合學生上課的場地成為首要任務。聽說木蘭山可以飛,鄧焰峰立刻跑了過去。由于沒有經過系統的專業訓練,他的飛行技術還不足以應對這個海拔難度,結果受了傷。
試飛的經歷也讓他反思,“為大學生開設滑翔傘課程,安全是絕對不可逾越的底線”。
在實踐中不斷摸索總結,鄧焰峰在同行整理的基礎上梳理出18條《飛行員守則》。在他看來,飛翔的自由,必須源自這樣嚴謹的訓練和操作規范。
轉年春天,當時體育學院研一學生韋德才在操場西北角發現正在調試傘具的鄧焰峰,“鄧老師,帶我飛!我給您當搬運工!”眼前的這位少年來自貴州,初中時被雜志上的傘翼機點燃飛行夢。
課程籌備期,學員們周末在操場練地面動作,到武漢周邊的河灘山脊訓練,自制牽引繩、借校外場地飛行,用登山包模擬傘具負重,簡陋的條件未能磨滅大家的熱情。
經過一年的籌備和訓練,鄧焰峰提出了完整的滑翔傘課程方案。在他看來,滑翔傘課程發展潛力巨大,“學生掌握航拍技能,未來能為地質勘查提供空中視角;熟悉飛行原理,就業時可選擇航空裝備制造等新領域”。
體育專業研究生中選拔出來的兩男一女組成第一屆的“飛天試驗班”,其中就包括韋德才。
2013年1月,湖北襄陽試飛場見證普通高校空中項目歷史性一刻:鄧焰峰指導的3名研究生學員成功升空。
回憶首次集體飛行的場景,韋德才至今心潮澎湃:起飛前大家互相檢查裝備,一起喊口號壯膽,“師兄第一個沖下山脊,我緊隨其后,大腦一片空白。落地后我大喊‘我居然飛成功了!’”
鄧焰峰興奮地當場給院長打電話:“破繭成蝶,天空屬于他們的了!”同年3月,滑翔傘課程通過學校評估,正式納入本科生體育選修。該校也成為內地最早經教育部批準開設滑翔傘課程的高校。
“傘翼展開的瞬間,中國地質大學‘上天、入地、下海、登極’的學科拼圖終于完整。”鄧焰峰感慨。
飛翔激勵學生不斷突破自我
12年過去,鄧焰峰的這門課正在改變許多大學生探索世界的方式。
課程采用“32課時進階制”:前8課時在教室學習飛行原理與安全規范,后24課時進入實戰訓練。從地面控傘模擬到百米小坡試飛,學生需通過十余次基礎訓練才能真正進入天空飛翔。
而是否飛入天空則完全由學生自主選擇。“我們不會用考核指標束縛學生。”鄧焰峰說。
2017級學員朱續芳的首次獨立飛行印證了這一課程理念。“剛出去時氣流把我往上頂,接著突然下墜,有失重的感覺,像坐車突然下坡一樣心里很慌,但沒有想過放棄,因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朱續芳介紹,最難的環節是獨立判斷天氣與精準降落,“要自己判斷天氣、風向、航線、下滑角。尤其是降落,大部分運動損傷都來自起飛和降落。如果剎車沒帶死或速度太快,容易崴腳”。
教練團隊通過雙向對講系統全程守護,根據實時風速、學生心理狀態動態調整飛行方案。從300米到800米,每個高度階梯都對應著不同的教學策略,既保證安全底線,又為敢于挑戰的同學保留進階空間。
同學們對鄧老師“既怕又愛”。夏天訓練,天氣很熱,他堅持從早到晚盯著大家。“有次我在降落場因為降落點判斷失誤沒避開一棵樹,傘掛樹上了,那是他唯一一次兇我。”朱續芳說。
“每次飛到高空中比較害怕的時候,只要聽到對講機里鄧老師的聲音就會覺得安心。”2023級社會體育指導與管理專業研究生賀丹回憶。
在云端完成心理蛻變
鄧焰峰統計過,他的學生最高飛行高度達1800多米,最遠飛行距離約65公里,最長留空時間達7小時。從入門到熟練單飛,一般需要3-5天地面訓練和多次小坡飛行練習,具體時間因人而異。
“在空中,山川盡在腳下,壓力煙消云散。”許多親身體驗過飛行的學生們感慨,滑翔傘課程不僅是訓練飛翔技能,更在于不斷突破自我、追求自由。
“當氣流托起傘翼的瞬間,你不再是乘客,而是與風對話的詩人。”鄧焰峰的教學日志里,記錄著學員們在云端完成的心理蛻變。
這位飛行教練發現,初學者中約七成會經歷高空恐懼,但經過系統訓練后,他們在千米高空淬煉出的臨危決策能力,正化作學術研究、職業發展的隱形翅膀。
賀丹坦言自己“本身是恐高的”。訓練場上,鋪傘、檢查傘繩、扣上座袋掛鉤、戴好頭盔護目鏡,這套動作她重復了無數次,直到成為肌肉記憶。然而,真正的考驗在首飛日降臨。
那天下午4點,夕陽灑落在山巒之上。“第一個同學沒飛出去”,起飛場上的空氣那一刻仿佛凝固了。賀丹深吸一口氣,迎著漸起的山風,助跑、控傘、身體前傾——傘翼“唰”地一聲飽滿鼓起,像一道巨大的彩虹瞬間將她托離了地面。
一瞬間的失重感,是對恐高心理最直接的沖擊,但憑借扎實的訓練和“我可以”的心理建設,她成功飛了出去。
回過神來,人已在500米的高空,藍天白云就在眼前,足下山高林茂、碧水蕩漾,田園美景盡收眼底。
賀丹所在的團隊里很多人都有這樣的感受,“當觸摸到廣闊的天空,心會被無限放大,煩惱與不快都會被拋到九霄云外”。
從山間訓練場到競賽高空,在2019年全國滑翔傘定點聯賽(江蘇江陰站),朱續芳更是一舉奪冠,這份從容源于無數次訓練:“受傷后心態更好,覺得生活中沒什么過不去的坎。”
鄧焰峰介紹,經過課程訓練的學員團隊協作能力、心理抗壓閾值和空間感知精度都會得到提升。“每逢畢業季,我的電話總被各大俱樂部打爆。”
近年來,鄧焰峰的學生接連斬獲全國競速第六名、特技項目冠軍等突破性成績。有畢業生開始運營滑翔場地,有人在俱樂部從事商業帶飛與教學;韋德才入職貴州醫科大學運動與健康學院,從事戶外運動教學,他將滑翔傘精神注入其中,帶學生跨省訓練,甚至自費購置裝備,培養了多名學生,有學生參軍入伍成為光榮的傘兵。
在地大的校園里,這節飛天課也成為越來越多同學的向往。有同學留言:“當我們俯瞰過云海,便永遠記住了生命應有的高度。”
“應用場景遠超人們的想象”
湖北省大冶市靈鄉鎮毛鋪村地處幕阜山區,群山環繞,坐擁絕美自然風光。
鄧焰峰團隊依托滑翔傘運動將山水資源與空中視角相結合,為村子打造出了“櫻花谷飛行基地”,從空中俯瞰毛鋪櫻花谷,粉色的櫻花海與藍天白云交相輝映,美麗極了。
每年櫻花季,游客既能賞花海又能體驗滑翔傘的獨特魅力,這種復合型旅游模式一下子帶火了毛鋪村,年新增1萬多人來村子體驗滑翔傘,陸陸續續有投資商來進行文旅項目投資,村民通過農家樂、土特產銷售等,在家門口就能增收。
2018年毛鋪村承辦第一屆湖北省“崇尚人人體育 共創美好生活”全民健身系列賽事(活動)暨湖北省滑翔傘冠軍賽,吸引50名飛行員競技,現場觀眾超4萬人,直播觀看人數超過2000萬。
今年3月19日,毛鋪村的櫻花節,更是一下吸引了近10萬游客前來賞花、觀賞體驗空中項目,滑翔傘成為當地村莊蝶變的一把金鑰匙。
“滑翔傘的應用場景遠超人們的想象。”鄧焰峰還曾三進西藏,與西藏體育局合作探索滑翔傘在高山救援領域的應用。
在珠峰腳下(海拔約4400米)的定日縣,經過培訓的西藏登山隊滑翔傘學員成功進行了公開飛行表演。教學的對象都是登山隊的頂尖隊員,包括完成“7+2”壯舉(指攀登七大洲最高峰,且徒步到達南北兩極點的極限探險活動)的德慶歐珠等。
鄧焰峰堅信滑翔傘能成為“雪域生命的守護之翼”:其快速響應、跨越地形的優勢,能極大提升救援效率。讓這些最熟悉雪山的隊員掌握飛行技能,正是為了未來在極端環境下,用傘翼爭分奪秒搶回生命。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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