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漢宣帝能給劉據定謚號并不是因為他有多愛自己的爺爺,而是為了塑造他登基稱帝的法統依據。
最關鍵的是,如果漢宣帝劉病已繼續深究,要給劉據一個美謚,甚至平反的話,反而會動搖他稱帝的法統根基。
要搞明白這件事,我們首先得明白,劉病已之所以能登基為帝,合法性依據究竟是什么的問題。
他有資格繼承皇位,是因為他是漢武帝的嫡系子孫,他能登基為帝,是因為他被過繼給了漢昭帝劉弗陵,是以劉弗陵的子嗣身份繼承皇位的。
但是,即便如此,劉病已登基之后,依然面臨著法統危機,因為他是劉據的孫子,而劉據是一個謀反者。
一個謀反者的后代有什么資格登基為帝呢?
這是天下輿論對劉病已稱帝合法性的質疑,霍光當初不僅廢立皇帝,還擁立一個謀反者的后代做皇帝,所以霍光同樣也面臨著輿論壓力。
在這種情況下,劉病已需要證明自己的合法性。
要證明自己繼承皇位的合法性,就必須找到自己的法統依據。
對于劉病已來說,他唯一的法統依據就在于他是漢武帝的嫡系子孫,只不過中間出現了巫蠱之禍,太子劉據起兵謀反事件。
劉據是一個謀反者這個標簽,動搖了他的法統根基。
為了解決法統問題,劉病已做了兩件事,分別對應上述的兩個問題。
第一,給爺爺劉據上謚號。
前文說過,劉病已登基時,依然沒有擺脫“謀反者”后代的標簽,這是天下輿論質疑他皇位合法性的理由之一。
他給爺爺劉據上謚號的目的就在于擺脫謀反者后代這個標簽。
謚號說白了就是對一個人一生的功過是非進行蓋棺定論的評價,劉病已給爺爺劉據上謚號,實際上就是想給劉據一個美謚,甚至平反,他好借此機會擺脫謀反者后代的帽子。
但他還是低估了做這件事情的阻力。
要求群臣商議給劉據上謚號和確定祭祀規格的詔書發下去以后,大臣們給他的答復是這樣說的:
“根據《禮記》中的原則,過繼給誰,就是誰的兒子,那就要降低對親生父母的祭祀規格,陛下作為孝昭帝的繼承人,承擔著祭祀祖宗的責任,制定禮儀不能逾越規矩。
所以經過大家的商議,認為陛下的生父史皇孫的謚號宜定為‘悼’,按照諸侯王的規格,設置三百戶人家守護陵園,已故皇太子(劉據)的謚號應定為‘戾’,設置二百戶守護陵園。
看到這樣的結果,劉病已也無法左右這件事,十分無奈,最終只能同意這個方案。
因為霍光也支持這個方案,對于霍光來說,他是不可能給劉據平反的,因為霍光的權力來自漢武帝,如果給劉據平反了,那就是在否定漢武帝,最終會危及霍光的權力合法性。
而這個時候,劉病已剛剛登基不足一年,他這小細胳膊是擰不過霍光的大腿的,所以只能接受。
但無論如何,劉據總算有了謚號,有了陵園,可以公開享受子孫的祭祀了。
雖然沒能達成預期,但還是起到了一些作用。
此事過后,劉病已不再糾結于這件事,轉而采取了另外一種辦法來給自己正名,既然包括霍光在內的不少朝廷重臣都在維護漢武帝,那就從漢武帝入手。
第二,極力尊崇漢武帝。
劉病已登基的第二年,下詔給漢武帝上廟號,配廟樂。
詔書的原話是這么說的:
“朕以微末之身繼承祖宗基業,日夜思慮。想到孝武皇帝(漢武帝)親身實行仁義,選拔賢明的將領,討伐不肯歸順的叛逆,使得匈奴遠逃,平定了氐、羌、昆明、南越等部族,四方蠻夷無不歸順朝廷,來到邊塞請求歸附、進獻貢品;
他興建太學,修繕郊祀禮儀,制定頒布了新的歷法(正朔),統一協調了音律;他登上泰山舉行封禪大典,堵塞了黃河瓠子決口(宣房),使得祥瑞征兆紛紛應驗,寶鼎出世,白麒麟被捕獲。
他的功業和德行如此盛大輝煌,實在無法完全表達。然而,目前宗廟祭祀所用的音樂(廟樂)卻未能與其功德相稱。你們(群臣)商議一下,將意見奏報上來。”
這封詔書的意思很明顯,開篇第一句話就是繼承祖宗基業,接著就把繼承祖宗基業這事兒扯到漢武帝身上去了。
詔書的內容由此開始極力贊揚漢武帝的功績,在結尾的時候很自然地就提出要給漢武帝上廟號的事情。
總之就一句話,要尊崇漢武帝,就得給他上廟號。
在漢朝的時候,給皇帝上廟號的要求還是比較嚴格的,在漢宣帝劉病已之前,漢朝只有漢高祖劉邦、漢文帝劉恒有廟號,而漢惠帝、漢景帝、漢武帝、漢昭帝都是沒有廟號的。
所以尊崇漢武帝的最好方式就是給他上廟號。
但是,這份詔書下達之后,群臣也都認可,并且在朝會上討論要給漢武帝一個什么樣的廟號時,有個叫夏侯勝的大臣當庭表示反對。
夏侯勝認為漢武帝雖然開疆拓土有功,但征伐無度,窮兵黷武,過度消耗國力,導致百姓困苦不堪,天下戶口銳減,所以劉徹對天下百姓是沒有什么恩澤的。
當時的朝堂上,還是有不少大臣支持給漢武帝上廟號的,所以他們就和夏侯勝爭論起來。
劉病已作為皇帝,他現在急于為自己正名,所以絕不容許夏侯勝破壞自己的計劃,因此在朝堂上堅持要給漢武帝上廟號。
群臣一看皇帝態度堅決,于是紛紛站隊到皇帝一邊,指責夏侯勝妄議詔書,誹謗先帝,隨后便將其打入大牢。
就這樣,朝中再無人敢反對,最后經過群臣討論,給漢武帝上的廟號為“世宗”。
就當時而言,漢朝的皇位傳到劉病已這一代時,已經是第七個皇帝,而擁有廟號的是三個,漢高帝劉邦的廟號為漢太祖,漢文帝劉恒的廟號為漢太宗,漢武帝的廟號為漢世宗。
那么問題來了,尊崇漢武帝跟劉病已稱帝的法統有什么關系呢?
事實上,尊崇漢武帝,極力贊揚漢武帝的功績,實則是在向天下人表明,他劉病已才是漢武帝事業的繼承者,是漢武帝的嫡曾孫,他和漢昭帝劉弗陵之間嫡庶有別,不可同日而語。
這實際上就是通過尊崇漢武帝這種方式,來強化自己作為漢武帝嫡系繼承者的身份,并以此作為自己稱登基為帝的法統依據。
既然不能否定漢武帝,那就極力尊崇,這也是強化自己法統依據的上上策。
劉病已的爺爺劉據,父母全都死在了漢武帝手里,要說他對這位曾祖父有什么感情,那估計是沒有的,他做的這一切,無非就是為了自己皇位的合法性而不得不做的事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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