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程趕赴上海觀賞奧賽博物館經典藏品展,心心念念的是法國巴比松派畫家讓—弗朗索瓦·米勒的代表作《拾穗者》,卻意外未能如愿。
這幅經典的畫作雖被掛在一個開闊顯眼的位置,但它的面前始終是里三層外三層的。我站在這簇擁的人群外圍,借著前面晃動的腦袋與手臂的間隙,才偶爾得窺畫作的某個局部斷面,雖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既無意參與擁擠,就只能立等靜候,讓思緒在此刻隨意放飛。
創作于1857年,享有“世界十大名畫之一”美譽的油畫《拾穗者》,無疑是極其有名的。我相信慕名而來的觀眾大都會聚焦于畫作強大的現實主義表現力:畫面整體呈暖色調,沉穩濃郁的紅、藍兩塊為基本色彩,融于柔和的黃色調子中,使整個畫面安靜又莊重;畫面構圖上采用黃金分割率,對畫面進行整體安排,三位拾穗農婦均處于畫面的黃金分割點位置,使畫面和諧均衡。此外,畫家刻意夸張前景與后景的比例關系,來強化畫面的主題效果。
我率性猜測那些正認真品畫的年輕觀眾,或許極少有人會在意作品所表現的內容:秋收以后,勤勞的農民從地里揀拾剩余麥穗的情景。米勒何以會捕捉和表現這樣一個節點?恰是因為他于1849年,攜家遷居到巴黎郊區楓丹白露附近的巴比松村,在這里過上了農夫生活,也因此找到了豐富滿意的創作題材。假如沒有對米勒畫作背景的了解與深刻內容的解讀,對于這一名作的深度欣賞,就只能停留于那些藝術表現手法的品讀上,就無法感受米勒將藝術表現的目光,聚焦到田野農作這樣的日常生活內容,而對19世紀中葉西方藝壇油畫等的主流藝術表現主題與風格,多為上層社會專利,對農民生活多以諷刺形式表現的狀況,形成顛覆性的巨大沖擊,這無疑是很缺憾的一件事。
當然我沒有半點責怪甚至批評的意思,如今人們身處物質豐盈的時代,自然就沒有了拾穗勞動這樣的生活體驗與共情。
相信自五六十年代過來的人們,但凡生長在小城市或者農村,大概率不會欠缺有關拾穗的經歷。我們的少年兒童時代,參與拾穗勞動甚至還有兩個全然不同的階段。先是在學校,參與有組織的拾稻穗集體勞動,率性而為身心放松。放學回家之后為家長所迫,又有第二次的拾穗活動,才頗有負擔。因為拾的是集體大田里的稻穗,又加上是單獨行動,心不免就有些虛。蓋因重復打掃戰場,故而折騰半天,收效甚微。然而多少可以貼補家中食糧供給的不足,這樣的記憶自然深刻難忘,每每無端想起來,總有一種隱隱的痛相伴隨。成年以后,偶然聽到一首兒歌《拾稻穗》,歌詞中有“暮秋蝦稻十呀么十成黃,翁媼還學稚稚呀么子忙。俯首彎身拾落穗,顆粒歸倉喜洋洋”,竟能將老農拾稻穗時的場景描繪得如此喜悅,我一時心境復雜,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我確信生活才是創作的源泉,也是檢驗作品成色的唯一標準。應該也是米勒畫作帶來的靈感,法國新浪潮祖母級導演阿涅斯·瓦爾達,采用數字視頻方式,拍攝了一部講述拾荒者故事的紀錄片,于2000年7月公映,引起轟動效應。老太太歷時四個月,穿梭法蘭西城鄉,如實記錄了諸如撿拾麥穗的農民、隨著潮汐漲落趕海的漁民、翻找廢棄食物的流浪者、用廢料重塑藝術的創作者等不同身份拾穗者的生活故事。一方面探討了消費社會中的浪費問題;另一方面關注了社會底層人民的生存狀態,展現了拾荒者們在困境中的堅韌與尊嚴,以及他們對生活的獨特態度。影片的最后一組鏡頭,竟然是一位衣著樸素、容貌整潔的中年人,在清晨5點鐘的菜市場,俯身撿起一塊殘缺的面包,不露聲色地往嘴里塞,完全沒有刻意遮蔽的意思。瓦爾達用鏡頭告訴我們,他居然是一位體面的大學教員。
確實內容才是王道!在這位干凈、虔誠的“拾穗者”和這樣清麗、高尚的主題面前,藝術表現形式自然得退而求次了。
浦東美術館,我在《拾穗者》畫作外滯留了近半小時之久,最終也沒能擠到畫前。身心分離,不過總體還是沒覺得虧。
原標題:《張林華:在簇擁的人群外圍,出離《拾穗者》》
欄目編輯:郭影 文字編輯:錢衛
來源:作者:張林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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