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為了躲避戰亂,他帶著家小到處流離,從陜西到甘肅,再到四川,像個陀螺一樣停不下來。
49 歲那年,他靠好友嚴武接濟,在成都浣花溪邊蓋了間草堂,總算在亂世之中過了幾年難得安穩的日子???65年嚴武突然去世,蜀中沒了依靠,他只能帶著家人沿長江東下,一路晃到夔州。
夔州刺史柏茂琳雖然照顧他,但日子還是過得緊巴巴。更要命的是,年紀大了,他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肺病、風痹、糖尿病(古書叫"消渴疾")一直折磨他,加上他念家心切,他還是告別了夔州,搖搖晃晃繼續南下。
公元768年冬天,一葉破舊孤舟在洞庭湖的寒風中緩緩靠岸。57歲的杜甫裹著單薄的衣衫,拖著病體,在寒風中顫巍巍登上了神往半生的岳陽樓。
年輕時候他就聽過洞庭湖的大名,"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的傳說在他耳朵里響了三十年??烧嬲镜竭@里,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放蕩齊趙間,裘馬頗清狂"的少年了,而是個被命運抽打了一輩子的老頭。
煙波浩渺的八百里洞庭,撞入老杜渾濁的眼眸,家國離亂,人生困苦涌上心頭,杜甫感慨萬千,寫下了一首經典之作——《登岳陽樓》。
《登岳陽樓》
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
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
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边@平靜的兩句里藏著驚心動魄的對比。"聞"和"上"的動作轉換:耳朵聽來的傳說再玄乎,哪有親眼所見震撼?
然后是“昔” 和 “今” 的對比,也是杜甫的人生跨度:過去是 “聽說”,現在是 “親眼見”,但心境完全不同了。
年輕時想著 “等我將來有機會一定去岳陽樓看看風景”;現在真的來了,卻是白發蒼蒼、病體纏身,身后還跟著一大家子人在船上漂著。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小時候想去的地方,長大了終于去了,卻發現再也找不回當初的心情了。
那種物是人非的感慨,杜甫沒明說,但讀到就能感受到了。
“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這兩句是寫洞庭湖的千古名句,“坼” 是分裂,“浮” 是浮動。
杜甫說,這湖水把東邊的吳地(今江蘇、浙江一帶)和南邊的楚地(今湖南、湖北一帶)從中間劈開了,好像整個天和地都被泡在這盆巨大的湖水里,隨著波浪一上一下地晃。
這畫面太震撼了,難怪后來北宋文學家范仲淹寫《岳陽樓記》,也得借用這種壯闊感。
但杜甫可不是單純寫景。你想天地都在浮動,那他一個漂泊的人,不就像天地間的一粒塵埃嗎?
湖水越是壯闊,越顯得人的渺小。這么壯闊的景象,更讓人感覺杜甫那一刻的孤獨——天地這么大,可哪有我的容身之處?
短短十字,既寫壯闊之景,又抒孤獨之情,難怪后人對此贊譽不覺,清人黃生驚嘆:“十字寫盡洞庭氣象,古今無敵手!”明代《唐詩品匯》稱:氣壓百代,為五言雄渾之絕。
杜甫為啥會生出這般感慨呢?接下來他便開始講自己的慘事了。
“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庇H戚朋友沒一個人給他寫信,老病纏身只有破船棲身。
這兩句道盡了杜甫漂泊之苦,道盡了亂世里的孤獨
杜甫不是沒有朋友,也不是沒有家人,他沒有收到家書,一方面是戰亂沒結束,自己又漂泊不定,郵差都不知道往哪兒送。再者是自己的親朋要么不在人世,他一路行來,李白、高適、嚴武等故交好友都先他去世,他如何不孤獨。
洞庭湖那么大,能裝下天地日月;可杜甫的世界卻那么小,只有一條孤舟和一身病痛,他如何不苦,如何不孤獨。
可即便是這樣,他仍然心懷天下,最后兩句,把個人的苦上升到了國家的痛。杜甫之所以是 “詩圣”,就因為他心里始終裝著國家和人們。
“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北方邊境還在打仗,我靠著欄桿,眼淚鼻涕止不住地流。
唐朝邊境戰事不斷。杜甫雖然人在岳陽,可他的心從來沒離開過國家。他想起自己年輕時"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理想,想起安史之亂時"國破山河在"的慘狀,再看看現在北方的戰火,再摸摸自己蒼老的身體,他能做什么呢?只能靠著欄桿哭。
個人的苦難和國家的苦難,在他心里早就分不開了,他的眼淚是為自己的身世而流,也是為那戰亂不止、民生多艱的國家流的。
杜甫不是在單純寫洞庭湖,他是在借洞庭湖的水,寫盡了自己的一生;借岳陽樓的樓,寫盡了時代的動蕩。
這種 “小我” 與 “大我” 的交織,讓這首詩的境界一下子拔高了,也是這首詩最動人的地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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