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白熾燈管嗡嗡作響,方明遠低頭盯著自己西褲的褶皺。這條褲子還是三年前妻子在商場打折時買的,褲腳已經起了毛邊。他伸手拽了拽領帶結,深藍色斜紋領帶被扯得歪斜,露出背面用金線繡的"方明遠"三個小字。
"方局,這是您的接風宴,多少喝一杯啊。"辦公室主任老趙端著分酒器,琥珀色的液體在玻璃器皿里晃出細碎波紋。圓桌轉盤上的澳龍刺身正對著方明遠,冰霧在龍蝦殼上凝成水珠,順著龍蝦須滴落在青花瓷盤里。
方明遠把茶杯往桌心推了半寸:"趙主任,中央八項規定..."
"您看這茅臺可是2012年的批次,"老趙突然壓低聲音,手指在分酒器底部輕輕叩了兩下,"當年酒廠的老窖池還沒改建,這酒倒出來掛杯能有三道金線。"
包廂的仿古宮燈忽然暗了半格,服務員推著蛋糕車進來,燭火在奶油裱花間跳動。方明遠看著蛋糕上插著的"歡迎方局"巧克力牌,想起上周在廉政教育會上看的警示片。奶油融化的糖霜滴在轉盤上,和龍蝦殼的冰水混作一團。
第三次酒局是在開發區工地。砂石車揚起的粉塵撲在彩鋼圍擋上,臨時支起的折疊桌擺著二十塊錢的塑料酒壺。包工頭老錢用牙咬開二鍋頭瓶蓋,劣質酒精的味道混著汗酸味沖進鼻腔。
"方局,環評卡了三個月了。"老錢布滿裂口的手握著一次性紙杯,"這杯我干了,您隨意。"方明遠看著對方喉結上下滾動,突然想起昨天在市里開會,分管副市長拍著會議紀要說:"有些同志不要當改革的絆腳石。"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吐在自家馬桶里,妻子拍著他后背的手突然頓住:"你領帶換了?"方明遠低頭看見暗紅色阿瑪尼logo,酒勁混著冷汗從脊椎爬上來。浴室鏡子里,深藍色斜紋領帶還掛在衣帽架上,像條褪色的綬帶。
真正讓他動搖的是省廳那頓晚宴。水晶吊燈把每個人的臉照得發青,廳長端著紅酒杯踱到他身后:"小方啊,聽說你們市那個智慧交通項目..."方明遠盯著杯中晃動的瑪瑙色液體,忽然想起上個月老錢送來的茅臺,在玻璃杯里也泛著這樣的光澤。
他開始習慣用左手解領帶,這樣就不會摸到后頸的商標。定制西裝袖口的鉑金紐扣,會議室新換的真皮座椅,文件袋里偶爾夾著的購物卡,都變成酒局后飄散的霧氣。直到有天在會所醒酒室,他看著鏡中系愛馬仕領帶的男人,竟覺得比當年那個深藍色領帶的身影更真實。
留置室的白熾燈和那天接風宴一樣刺眼。方明遠數著墻磚縫隙里的霉斑,聽見走廊傳來腳步聲。他下意識去摸領帶,卻抓到空蕩蕩的襯衫領口。恍惚間又看見妻子繡在領帶內襯的金線名字,在茅臺酒液里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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